醒来时,突然觉得,也许她的生活可以重新开始。
叶玄真对芦儿说:“也许,一定,会有那麽一天的。”
纵马而去,扬起一地烟尘,远远的那一身红衣,彷佛天边的云霞。
第九章
月圆夜,影无双,愁郁多因长别离。
长别离,难相聚,不知黄泉几世遥。
那一夜正是中秋後的第三天,秦轩看著魏寒在石桌上边咳著血,边费力地用手沾了水,在上面写下了这样的诗句,精通医理的他知道,魏寒的生命恐怕是到了尽头了。
魏寒是他生命里最亲的亲人,如今却要离他而去,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心痛。
可偏偏他必须想,而且还要想得万分周全。因为魏寒已经把南安的命运放在他的手中,稍有不慎,就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後果。
他知道一旦魏寒死去。李家势必会孤注一掷来逼宫。这些年,李家的势力已然被削了不少,但是谋划很久的他们是铁定不肯放弃。於是,他们看准了年轻单纯的书儿。先是用他和魏芙原来的关系从中挑拨。结果使得他夫妻两人不和,甚至累得芙儿过早离开人世。
而後又用美人计,把方情嫁给他。方情从小就由李尘寰一手调养,样貌并不是十分美丽,却是无比妩媚,温柔如水。书儿那时刚刚失去妻子,如何禁得起这样的女子诱惑,一时间就被迷了心智。
魏书要纳方情为妃,魏寒是极力反对的。可没有想到,这孩子会铁了心,不但不放弃,反而更陷入其中。魏寒认为秦轩和他兄弟情深,就找他来说理。可没有想到,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这孩子已经对他有了嫌隙。
那天,魏书一直寒著脸,就是不松口,直到最後,才赌气地说了一句,“美儿心里只有你,难道我连找一个心里只有我的女子也不可以吗?”
如此的语气,如此的生疏,又是充满了抱怨,秦轩纵然再聪明也只能无言以对了。
最终,他还是娶了方情。
那以後,书儿的笑容似乎多了,只是他微笑的对象从来就不是秦轩。
从皇宫出来以後,秦轩又忙了半宿,任谁劝了也不听。
他时而冥想,时而执笔在纸上写著什麽。
清明在一边掌灯,而芦儿则在另一边研磨。
突然,他放下笔,问芦儿,“几更天了?”
“已经三更了,秦少爷应该休息了。”芦儿板著脸说。对於这个秦轩,他真的好没办法,从没见过像他这麽敬业的人了。
秦轩欠了欠已经有些僵硬的身子,清明连忙替他披上一件外衣。
“芦儿,我有一件事情要托付与你。”
芦儿问:“什麽?”
他把桌上的信笺折好了,交给他。“这封信,务必要交给你家公子。”
“什麽束西那麽要紧,需要忙到这个时候?”芦儿虽是接过了信,但对於他刚才的固执却是非常生气。
“我们少爷的事情当然是很大的。”清明洋洋得意地说。
芦儿一听突然就怒了,他大声地说:“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照顾他,他才会有这样不好的生活习惯,睡觉的时候不睡,吃饭的时候不吃,真怀疑你们家少爷是不是要变成神仙呀!”
胆小的清明顿时眼泪汪汪。“少爷,你看芦儿……”
秦轩听著好笑,但又不敢笑出来。对於这小孩脾气的芦儿,他也是没办法。
“芦儿,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秦少爷哪回不是用这些话来敷衍我?!哼,我也不管了,这一次我定要告诉我家公子,看她怎麽说你。”
他只能含笑以对。
清早,芦儿骑了一匹快马,直奔叶玄真处。
★ ★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魏寒也一天一天衰弱,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无法撑起身,贪看一眼院子里的花朵。
朝中的人看到这个光景,纷纷开始活动起来。
那个时候,宫里是特别的忙碌。宫女、太监。还有那些禁军来来往往。
那个时候,太子府是特别的拥挤。大官小官,纷纷带了礼物前去。
唯有秦轩,与众不同,彷佛是众人皆醉,唯他独醒。他敏锐的视线一直留在李尘寰身上,留在皇后娘娘身上,留在那个美丽的太子妃身上,留在那批被李家控制的军队上面。
军中的异动虽然还不明显,但确实已经有了蛛丝马迹。
秦轩知道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一方面联络渠岸,一方面等著叶玄真的消息。
不过,他心里虽然著急,在人前却不能表现出来,在魏寒跟前更不能有丝毫不安。
每天的清晨,他都会入宫来给魏寒请安,傍晚的时候再次入宫,陪著他,直到深夜。
这期间;他很少见到书儿,似乎是书儿有意回避吧。他们只有见过一次,他笑著问候,书儿则是一脸的漠视,有点冷,有点敌意。
对於这样的结果,他没有办法,而且也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管这些了。
那天傍晚,天气很好,天边有红色的彩霞,风是轻轻的,是春天的风。
魏寒吃过药,闭著眼,人却是清醒的。
“离儿,你可曾怨我?怨我这样胆小,怨我负你娘亲良多?怨我爱著你的娘,却又娶了别人,最後连她的命也无法保全?怨我娶了你的姨娘,最终还是害了她?
怨我用著金碧辉煌的宫殿禁锢住你的灵魂?”他突然睁开眼清冷地微笑,一如十几年前的样子,“虽然,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可是呀,在我死前,还是要任性一下。”
“姨父,您不要说了,我懂,我都懂的。这里有我。您不用担心。”秦轩轻轻地握住了他冰冷而纤细的手。
魏寒笑得更加飘忽,就好像正作著一个不会醒来的美梦。“离儿,有你陪著,我可以放心;江山有你护著,我可以放心:子民有你爱著,我也可以放心。我唯一放不下的,恐怕就是你了。”
“姨父不要担心我,我是顶天立地的秦家人,自然可以承担一切。”
魏寒挣扎著想要起来,却再也没有力道,他唯一可以做到的仅仅是把怜爱的视线凝在秦轩身上。
“傻孩子,真是个痴心的傻孩子。如此单薄的身体,如此柔弱的离儿,姨父真是难为你了。”
魏寒是在民德三十一年的春天死去的,那时南安的桃花又开了,嫣红的花瓣飞满了整座的宫殿。临死之前,只有秦轩陪在一边。秦轩就像少年之时那样,紧紧地依偎著他,彼此的手牢牢地握著。那一刻,在他们的心里都有一种感觉,这一刻就是永恒。
这一生,虽然没有彼此承认过对方的身分,只是拥有的感情却浓於世间任何一对父子。这一生,常常分离,不能聚在一起,而相聚的时候,往往就是灵魂深处最刻骨的记忆。
耳畔似乎已经传来了太监凄厉的叫声,“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门外不时有嘈杂的脚步声,来来往往。
秦轩只是盯著魏寒,毫无血色的唇边终於吐出了几个字,很轻很缓,“爹爹,离儿不觉得为难,所以您放心吧。”
突然,门被大力地撞开,冲进来的正是禁军统领渠岸。
“大人,果然不出您的所料,京中有大半的护军都反了。”
他只是带著一种倦怠的神情说:“他们可有什麽名目?”
渠岸看了看他,不敢开口。
“将军但说无妨。”
“妖孽无道,祸乱朝政,谋害陛下,以霸江山——”渠岸说不出了,“大人毋需在意,那不过是他们掩耳盗钤的诡计,大家都明白想要霸著江山的正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