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食楼」的食肴远近驰名,不仅常有吃遍大江南北的好食饕客特地上门光顾,甚至远在西域诸国的番人都慕名而来,连这块「乐食楼」的招牌,都还是大唐开国皇帝亲封的呢!赵老板口里的那位怪怪小哥若不是味觉异于常人,便是存心找碴了。
赵老板大叹。「说实在话,我这人就爱和自己的脾气过不去,况且我身为这乐食楼第七代传人,岂能忍受乐食楼的招牌遭到质疑?所以这十年来,只要耳闻哪里有师傅高人能做出绝顶名菜,大江南北不管哪个角落,我都必定亲自登门求才,为的就是能做出一道人间极品美味,让那位小兄弟打心底说出『好吃』二字……」
「结果?」
朱大胖斟了杯酒递上,续闻详情。
「结果……」赵老板一饮而尽,才说没几句话,还真口渴得紧。「鲊、脍、炸、酿、炒、炙、熬、煨、煮、脯,无论什么方式烹调的美食全端上了,他就是没一样心动的,这些我费尽苦心求来的佳肴,在他尝来全都差不多,无所谓好吃与不好吃……」
「真的假的?」
「十年了,我也想知道真的假的。」赵老板说道。押着乐食楼的招牌当赌注,就算赔上所有家当,他也非听到那小兄弟的一句「好吃」不可。「不过我可不死心,这回我特地远从新罗国请来一位名厨,据说他有一身拿手特调功夫,可以调制出各式奇酱,通常只有新罗国的六部贵族才有福吃到哦……」
叩!
又是一声突来的声响,打断赵老板与朱大胖的谈话。
两人循声望去……怪了,人呢?
隔壁桌上,除了一锭闪亮亮的银子外,早已不见孤挺的紫色身形,恍若刚才独坐饮酒的男子,只是出自说话两人的昏头想象。
「呃……客倌慢走呵……」
职业毛病!赵老板还是对着门口的空气招呼过去。
刚才──确实有客人在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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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各里坊街道,仍然充斥着仓皇不安的气息。
马蹄,坚持踏破街上混乱脱序的节奏,宣告风驰怒奔的紧迫,路人纷纷闻声退避,以免出城躲难不成,已先死在快蹄下。
黑驹之上,紫衣迎风扬飞,如疾风般策马而过,迅速转入新罗坊内,徒留余尘轻掩每一对惊叹的双眼。
当尘埃落定,紫影隐没,定住的人群才再度活动起来,继续逃命的相同动作。
新罗坊,是长安城内著名的里坊之一。
故名思义,它因聚居众多来自遥远东方的新罗人而起名。
略带神秘的新罗古国,是位于滨海朝鲜之地的贵族王国,约莫在西汉时期,由六部贵族首领建立统治,当时与之并存的还有高句丽和百济两国,新罗算是其中最弱小的。直到百年前,逐渐强大的新罗国才在唐王朝的援助下,灭掉宿敌高句丽和百济,成功统一全境。
唐王朝富裕强大,百夷归顺,新罗国自然也没例外。
但,若论纷争也不是没有过的。数十年前两国间一场激烈战役,唐大军惨败于新罗的教训,至今仍让许多大唐子民难以释怀,如今两国虽保持礼尚往来的情谊,但新罗国在大唐王朝东方疆域仍掌有极重要的影响力。
除此之外,新罗人在长安城内也占有特别举足轻重的地位。
毕竟,在百夷集聚的长安城,以新罗人数量最众。而新罗坊里贵戚、商贾、学者、僧侣群居,共同维持固有文化传统,自成一方生活天地,共敬体系内最尊领袖
而新罗的统治阶层中,紫衣,是至贵象征。
达达马蹄,活泼了新罗坊内沉稳的生活步调,比起长安城内其它里坊,此刻的新罗坊,似乎显得平静许多。
紫衣黑驹穿过主街,直奔至一座气派宅邸前,才勒马敕停。
日光下,冷眸深凝,看向正杵在宅邸大门前的一男一女。
男子,是一副小厮模样的少年。
女子,是一身新罗装扮的少女。
少年小厮一见紫衣男子到来,连忙迎上前,唤道:「浚爷。」
昔东浚颔首,没有立刻下马,仍盯着背对他的少女,淡问道:「怎么了?」
沉厚的嗓音似乎有股无形的魔力,引领着女子缓缓回首,寻找声音来源。
「没……没什么,只是……」小厮阿沅面有难色地瞄了女子一眼,努力想解释眼前的状况。「只是……从半个时辰前,这位姑娘就一直站在这里,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痴痴傻傻的站着,我本想赶她走的,可又见她穿著浚爷您家乡那儿的衣裳,所以我……」
昔东浚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以她身上一袭高贵精致的新罗服饰看来,她应属富贵世家,但她的模样却相当狼狈。衣裙脏污破损,发髻歪斜零乱,额上还破了道血红口子,在她苍白瘦削的面颊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女子抬头仰望,逆光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在紫与黑的映衬中,领受到高贵与神秘的气息。
她……认得这声音……
「昔……昔大哥……」
喑哑含糊的轻喊从她喉间迸出,声低如蚊,但他清楚听见了!
「你说什么?」
眉心一纠,再次确认。
「昔大哥,你……你是昔大哥吧?」这回她的口齿清晰许多。
昔东浚俐落下马,正欲走向她,小厮阿沅随即反射性以身挡护。
「浚爷,你小心……」在他眼中,这女子实在怪异得紧,还是不要让主人太过接近比较好。
昔东浚按住阿沅的肩头,示意让开,眼睛始终如猎鹰般紧盯着她。
这回,她清楚看见了他的脸!
那张唯一满满占据她脑海的熟悉面容!
不安的眼神被激动欣喜取代,如同在大海中攀附一块浮木,她主动趋上前,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你是来找我的?」昔东浚冷问,不着痕迹地摆脱她逾越拉扯的小手。可她连忙又牢牢抓住他另一侧衣角。
「我走了好久……」
她深怕他就在眼前消失似的。
「终于找到你了……」
她扬扯唇角,给了他一记好安心、好放心的微笑,随即身子一软──
昔东浚反射性侧身闪过,冷眼看着她直接昏倒在地。
「啊,这是……」小厮阿沅吓一跳,没料到这姑娘会突然昏倒。
「去请大夫。」
冷冷丢下一句,昔东浚直接旋身就要进府。
「是。」阿沅接令而去,后又猛然停下脚步。
不对啊,他就这么走了,那昏倒的姑娘怎么办?难不成要把她一个人扔在大门口阿沅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的状况。主人要他去请大夫,但他似乎应该先把这姑娘抱进屋才对……
「真是,为什么我要做这样的事啊……」
阿沅低声咕哝,才硬着头皮要回身抱人,她突然呻吟一声,意外又转醒过来。
「好痛……」她吃力地想坐起身,鲜红色的血液再度触目惊心地滴落。「我的头……又流血了……?」
正跨进大门的昔东浚闻声停下脚步,回头。
阿沅连退两步,也被吓到。他伸手指了指,纠正道:「不是头,是你的鼻子!妳流鼻血了!」
「鼻血……」她好疑惑,摸摸脸上的血,傻楞傻楞的。「怎么会……」
「这个嘛……」阿沅尴尬笑着,总不能告诉她,刚才她昏倒时,浚爷没扶她一把,所以才会让她就这么直接撞上了地吧。
「我……」她手撑着地,想站起身。倏地,一阵晕眩袭来,她眼前一黑,再度失去最后一丝支撑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