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痴痴的望着望着,在她澄净若水的清眸中,在她面泛红晕的浅笑里,新生的郁气,也若那阵阵轻柔的凉风自长窗吹入,瞬息便消失无踪,他吁喟的长声哀叹,支额自嘲的甩了甩头,似有无数烦恼,无从诉说释放。
“你在苦恼什么?”本想视他若空气,不理不睬的,奈何做不到,只好小心谨慎的试探问,以防他又玩出花样来。
“你关心我的苦恼吗?”自浓眉下挑起眼,他怪异的反问。
“不过顺口问问,你别当真。”她牵强的回应,言不由衷。
“总比不闻不问的好,”他声音低低的,很不起劲,哝哝的嘀咕。“我一向要求很少。”
“谁管你的要求呀!你别跟我说。”她噘起了嘴。
“我是在跟自己说!怪你耳朵好,偷听到了,还怪我!”
“你……”分明是有意挑衅嘛!她气不平的拍案起身,怒视着他,瞠目瞪眼。
他斜瞟她,左手拍膝,右手无事可做的弹拂衣袖上的灰尘,视线在屋内周遭环绕,乏趣无味,意兴阑珊。
“你是存心来我家给我气受的是吗?”她咬咬唇,一腔愠火无处发泄。
“你看我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吗?”他调调领带,松了松领口,转转脖子。“你是个易怒的女人。”归纳研究心得,他下了总结。
“只要没有人招惹我,我是不会动怒的!”火药总需人点燃,才能引爆嘛!
“这么说,是我招惹你了?”他明知故问。
“头一次,你有值得我赞美的理由!”她强悍的鼓胀怒潮,愈涌愈盛。
“其实,我满身都是优点,只是你慧眼未开,看不见罢了!真是可惜!”
他扼腕的愁怅感怀,啧啧有声。硬是恼得她忍气吞声,暗骂他真是个自大猖狂的男人!没药救了!
“你看来好像不太高兴?”
“你影响不了我情绪的!”她高傲的说。
他低颜掩唇的暗自窃笑,肩膀抖动着。
“你在笑什么?”她可没忽略他的一举一动,盯得可紧。
“在你家,我连笑的自由都没有了吗?”他扬起头问。
她言行相悖的又要动怒,卧房传来一声“啷当”的玻璃碎地声,及时阻断了她爆发的怒吼。他们俩匆视一眼,水蓝疾速反应的往房里跑,雷远跳起来,跟着也追了进去。
避开一地的玻璃碎片,她直奔至女儿面前,慌乱的先检查她身上的无伤痕血迹,担忧不已的问:
“水柔,你怎么样?有没有被玻璃刺到?扎伤了你没?”惊惶失惧的水蓝简直比闯祸的水柔还要吓得呆住了。她的脸上毫无血色,颤抖的搜遍水柔全身上下,双手捧起她脸蛋,愁虑的看着她。
“妈妈,我没有受伤,可是我打碎了阿姨的相框,”水柔自责甚深,眼眶很快染上一层清盈的泪水。“妈妈,水柔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拿衣柜上的大白兔,可我站了椅子还是拿不到,结果不知怎么的,白兔就从柜子上摔下,砸坏相框了!”说着,两行清泪一如断线珍珠,圆滚滚的洒下她面颊,淌落腮边。“妈妈,对不起,水柔真的不是故意的……水柔,是个坏小孩……,弄坏了阿姨相框的坏小孩!坏小孩……”
她抽抽噎噎的哽泣声揉碎了水蓝的心魂,心疼的抹去水柔面上泪痕,拥她入胸怀,在她耳畔安抚的低语:
“水柔,妈妈没怪你!东西打破了可以再买,只要水柔没受伤,妈妈就放心了!”她稍稍的分开两人身子,以便看清她的脸。“水柔不是坏孩子,在妈妈心里,你一直是个好懂事、好听话的乖女儿!妈妈不会因此责怪你,相信即使阿姨知道你打破她的相框,也会关切的先查问你有无任何伤势,不会管你做错了什么事。”她轻声慢语的出言安慰,双手握住她抖索畏颤的肩膀,双眸望进她清灵的眸子深处。
水柔果真依顺的以手背胡乱抹去泪滴,吸了吸鼻子。
“妈妈,你真的不怪我?水柔做错了事呀!”她内疚的心灵不安,小脸蛋低垂着。
“你要晓得你的眼泪是怎样摧折妈妈的心肝,你就不忍心哭了!”她拍拍女儿红润的脸颊,把她抱到了床上。“妈妈没怪你,你也不能再哭哭了,懂不懂?”
“嗯。”水柔总算破涕为笑,听从的止住了泪水,唇边还荡漾一抹好动人甜蜜的笑靥。她投身入水蓝怀中,紧紧的抱住了她腰。“妈妈,我好喜欢你呀!你是水柔最最喜欢的人了!”
“水柔,你最喜欢妈妈,难道就不喜欢雷叔叔了。”始终在一旁默然沉静的雷远,这时才插口加入她们母女话题,吃干醋的问。
“才不会呢!我两个一样喜欢!”从水蓝怀中探出头,水柔姣颜带笑的纯净说。
“孰重熟轻?”雷远可恶的追问,朝水柔殷勤的眨眨眼。
“嗯,嗯……”这问题可难坏她了。照理说,妈妈的地位自然重些,但她又不好伤雷远的心,只好嘟唇歪首的左思索、右琢磨,俏模样甚是可爱。
“别逗她了!我去拿扫帚把这里清理一下,你看着她别让她踩到。出了事,我找你!”她交代雷远。
他顽皮的立正敬礼,接受指令了。
当水蓝清扫完一地的碎玻璃,才发觉雷远正伫立水柔面前,手上拿着由碎片中拾捡起的照片,聚精会神的专注打量着,样子是深思、沉吟、若有所感的。
“这相片中的人是谁?”他随口问,瞅眼她。
“我姐姐水菱,红菱的菱。”她淡淡的,将水柔站高的椅子放回梳妆台前。
“她现在——人呢?怎没和你们住一起?”头一次听她提起个家人,他颇意外。
“妈妈说,阿姨到天国和小天使作伴去了,因为他们很寂寞。”水柔细声软语的慢慢说。
“水柔的意思是她……”他错愕不止,犹难置信。
“她死了!”水蓝简短的回答,语气更淡了,显然不愿多谈。但在她刻意回避他炯亮目光的注视下,另有份浓郁的悲愁悄悄自她眼底升起。
“你是说真的!?”他更惊愕了。这女孩看来相当年轻,顶多不过十八、九岁,又非瘦骨嶙峋的病弱样,怎么会……他愈费疑猜了。
“这事能开玩笑吗?”她黯然神伤。
他相信了。望着相片,他再一次谨慎的观望照片中人。她,水菱,留着一头俏丽的短发,双眼灵活慧黠,闪动淘气的光芒,微扬的嘴角挂了个生动的微笑,性情想必是活泼、开朗、乐观无虑!颊上还有两个深陷的酒窝,使她那迷人的笑容显得更加清雅,柔丽而美好。
不知怎的,他觉得这女孩有些熟悉,他是不是曾在某时某地见过她呢?但继之一想,他又有点释怀了。她们是姐妹,他长期与水蓝相处,自然会对她感到眼熟,姐妹俩长得像并不足为奇,他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心生疑窦的?他暗笑自己蠢的把相片搁回床头矮柜上,注意到另一副相框中,一对情意交笃的中年男女,谅必是她的父母吧!他如是认为,掉头问她:
“你父母呢?既然你姐姐都过世了,你为什么不留在家里照顾双亲,反而搬出来和女儿单独住?”
“如果你失去了双亲,又失去了唯一的姐姐,你不单独一个人住,又能如何呢?”她苍凉的反问,眼底流露的忧郁、萧索更浓烈了。
“喂!你不会是告诉我,他们也……”雷远诧异的叫,不会这么巧,天下最悲惨的死别全叫她碰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