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跟着爬出后座的梁善善却只站在他身后,用着一贯的招牌笑意向他道谢。“严大哥,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不过今天我还有事,下次让我请顿便饭,算是报答好吗?”
听着梁善善的语意,她似乎不打算搭他便车一起回家,严开缓下手边动作,冲口而出的声音微带愠怒,连自己也不明所以。“你该不是想回去照顾那个被我打昏的浑球吧?”
他知道梁善善这女人人如其名,大概可以列入金氏世界记录供人瞻仰了!但,如果她真的博爱善良到愿意冒着失身危险再度深入火坑,那可以列入金氏世界记录供人省戒的天字第一号大笨蛋就非他严开莫属了!
“我没有要照顾他,可……”梁善善看着严开再也不和蔼可亲的神色,有些胆怯,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说完未竟之语:“可是喜儿她妈妈受伤了,爸爸又被……呃,总之,喜儿现在一定很害怕、很需要人帮忙,我必须去陪她,所以……”
宾果!严开不幸证实了他的直觉;只是他现在忙着讶异自己无法遏抑的火气直冲,没空领受世界之冠的尊荣。
“她怕?”严开的手肘支在车顶,面对着娇小的梁善善,居高临下冷冷问着:“你不怕吗?”
“我怕……”她像个乖小孩般认真作答。
“那你还想去陪她?”严开闷哼一声。
“这次不会了!”梁善善用力向至今还不明白为何适时闯来的救命恩人保证。“喜儿的妈妈是受虐妇女基金会辅导的案主,我只要打个电话,就会有社工员来帮忙处理善后,但……”但是她的解释被严开硬生生打断。
“既然已经事先知道是这么一个问题家庭,你们学校不可能只派你这么一个年轻的实习老师单独前来吧?”严开知道梁善善虽然单纯但并不冒失愚蠢,会让她如此轻易暴露在危险中的理由只有一个——她又充当烂好人了!
不出所料,梁善善急急辩着:“这不是学校派的工作啦!是我觉得这些日子喜儿怪怪的,可能她继父……呃,因为是未证实的事,我也不能公开向学校报告;而且今天,本来喜儿的导师也要来,但是中午的时候他突然说临时有事……”
仰望着三番两次前来救命的严开,梁善善总觉得气短了好几截,更何况他的脸色分明越来越沉、越来越生气。
“对不起,严大哥!对不起,下次、下次我会小心的!”她支吾着,头越摆越低,只是也有点不明白为何自己最近总是得这么心虚地向严开认错保证。
“别再跟我道歉!我说过,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严开的声音冰冷地让她惊愕地再度昂首,那男人的表情不见喜怒,所有情绪全教他历练的世故潜藏进晦暗深邃的眼眸中。
她突然有点心酸,分不清是因为严开突然改变了态度或者其他,有些惧意但仍认真问道:“为什么呢?我不觉得啊严大哥,我只是想帮助需要我的人,我只是做我能做的事。”
望着跟前一脸困惑准备认真听讲的梁善善,严开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你以为这世界上有几个梁善善?你以为一个梁善善可以救多少人?你最好搞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鬼地方!这是一个怎么样人吃人的世界!你……”
毕竟在社会多闯荡了几年,严开急煞了口,他的理智知道自己的脾气来得唐突而且莫名奇妙,人家梁善善和他非亲非故,没道理听他教训!
于是他转身闷头拉开车门,将自己用力甩在驾驶座上……
但梁善善的声音依然在耳边追问着:“我不懂,为什么你和林栗都要觉得这个城市不好?我来了快三个月,虽然不是事事顺利,但还是碰上几个不错的人啊,像你、像林栗、像……”
“你啊……我只能庆幸自己和你非亲非故,不用无时无刻担心你有天会横死街头!”对上梁善善的无辜表情,严开忍不住叹了口气。
“举个例子吧,如果有天,你在街上不小心摔了车,只要你没有头破血流昏迷不醒什么的,你必须要做的不是等待另一个梁善善来安慰你,而是尽快把妨碍交通的机车移开,然后自己盘算一下该先去车行或医院。”
严开发动了引擎,静静等着站在车窗外的梁善善;她似乎受到撼动,但又看来若无其事。
给她最后机会,也像是给自己,“还是要去?”
这是一个拉锯战或赌局,筹码是梁善善和严开各自安顿的人生信念,赔率或许是其中一人百分百的价值颠覆。
虽然梁善善看来纯真烂漫但事实上并不白痴愚蠢,她明白人情冷暖只是不愿屈服于世态炎凉。顺着两人之间的沉默也静静看着严开好一会儿,她有些答非所问的:“嗯,我想再试试。”
“随你!”严开拉上车窗,不想再让两人视线相对。
他知道自己仓皇了,亟欲逃离梁善善那般温柔的坚定。仿佛一张网或者一根线,将他包围、牵引,总之都是勾引他逐步放弃现在这样,连自己都早已咀嚼不出味道的生活基调。
但,即便这样模式只是一连串妥协、背离、忍受、习惯、麻木的过程与结果,现在的他,就连放弃的勇气都付之阙如。
所以,每每在梁善善的身上看见十年前的严开,现在的严开就愈觉难受,是忌妒或等着看戏的冷然?是怜惜或忍着照看的按捺?
严开看着后视镜中逐渐模糊远去的单薄影子,竟也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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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晚归夜,梁善善揉着自己已有些发僵的背脊,脚步蹒跚地将自己从机车上拖下来,再脚步蹒跚地踱向家门。
行经中庭,她下意识望向严开家的方向。
好像自从那天,当她终于从廖家回来时偶然发现严开正站在自家落地窗前沉思开始,这样假装仰头的窥探就不知不觉成为她每日回家时的例行工作。
依然是,漆黑黝黯的一间屋子,在周遭人家敞亮着灯光与电视声的相照下,密不透光的有些突兀做作。
就如同这些时日的偶然相遇,严开总是避重就轻的默然以对。仿佛没有先前那些机缘巧合。仿佛两人只是不相熟的点头邻居罢了!
她笑了,摇了摇手,朝着那窗帘后不知有没有人的屋子,大力挥手……
黑暗间,严开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虽然他确信自己隐身的很好,应该没有被发现形迹的可能。
有人默默给自己等门的感觉真的很好。
按着向上的电梯键,梁善善允许寂寞的自己没来由幻想一下,就当是——
无伤大雅的小小放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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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开站在空旷的下降电梯中,以往他只要早晨这时候出门,身边一定还有个精神奕奕神清气爽的梁善善,但如今……两天了!
已经整整四十八小时,梁善善没有出现在她应该出现的任何地方。
他把弄着攒在口袋内的零钱,听着刚从五楼进来一对母女的对话:
“妈妈,善善姐姐今天是不是又不来陪我们玩了?”
“我不知道欸……你们也不要老缠着人家,梁姐姐很忙的。”
“可是她明明答应教我和妹妹做芭比娃娃的衣服嘛,骗人!”
“那种东西干嘛要自己做,只要你听话,下次我就带你去玩具店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