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抱住他颈项防止倒栽下去,大叫:
「年迴,放我下来--」
「不放!我不放!我要你说!」
「说什麽嘛!」她又喘又惊又笑,不时槌他後背。
「说你喜欢我,正如我喜欢你那麽多。早知道你是愿意的,四年前我就该求亲了--」
「放我下来,年迴,听到没有?放我下来!你这样跑,成什麽样子,年迴--」会跌跤的呀!
他才不管,抱著她猛跑,两人穿梭在幽静的林子中,沉浸在只属於他们的喜悦里,就算跌了个鼻青脸肿也不在意--
「哎唷--」
果然。
※※※※※
告别了侍郎府的夫人小姐们,元初虹将马车驾到天台寺门口。此番回程,就只一个十五岁的阿福驾车,幸好他身手俐落,同行的还有两个要回开平探亲的妇人,一路上不致寂寞,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她决定与年迴一道走,所以仔细的对阿福交代:
「这是家书,包袱里有十两银子,以及一些点心,你路上要记得吃,沿路上的驿站都相熟,不致坑你宿夜钱。一路上机警些、小心些,知道吗?」
十五岁的少年有一张俊秀的面孔,自称阿福,是元初虹从栖流所带回来的。倒没想到将他养得长肉之後,会是个好看的孩子。一般普通人的样貌都不会太出色的,相形之下,这个阿福怎麽看也不像是市井小民人家,但却真的是一名小乞儿。
阿福这三天来都像在与谁赌气似的,老不开口。一群丫鬟们拚命向他示好,他甩也不甩,连元初虹唤他,他也是闷闷的。不过由於她整副心思都在年迴身上,压根儿没注意到小男孩的脾气。
他粗鲁的抢过包袱往身边的位署一丢,双眼直视前方,就待她开口说声再见,便要走了。
元初虹看了下天色,近午时了,年迴应该快过来接她了。思及此,唇边总有止不住的笑意。
「好了,阿福,路上小心些,走吧。」
少年终於气不过,咬牙道:
「你就这样随便找男人嫁啦?找一个奴才」
元初虹伸出一手捏起他一边面颊,让他声音出不全。
「我说过了,他不是奴才,只是在别人家里当差。」这小鬼,老是改不了冷嘲热讽的坏毛病。「你这孩子,什麽人也看不顺眼。」
「那家伙配不上--咿……」又一边的面颊被夹住,他俊秀的脸孔被两只手蹂躏,横向拉著皮肉。
元初虹训道:
「你哪,以前成天笑我老姑娘、没人要,还说要是我老了无依无靠,你会好心收留我,施舍我一口饭吃。现在有人要娶我啦,你该开心得去放鞭炮才是。别像个泼皮耍赖喔,只不过没陪你走回程而已,你生气啥儿?」
好不容易从她双手里抢回自己发疼的睑,他双颊红扑扑地:
「才不是因为那样!我气你乱找人嫁!」
元初虹双手叉腰:
「我哪儿乱找人啦?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好。要是他现在回到西平县,只怕附近所有煤婆都会死抓著他不放哩。他多有成就啊!从来没有一个离家工作的男子可以像他那麽上进,而且顺利改善了家中困苦的生活。那要多努力才做得到你知道吗?他十二岁就赚到了七文钱--」
「嗟!羞不羞!七文钱也敢现宝?」
「是!七文钱并不多,但他委托我带回他家,给他弟妹买糖吃,从来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一文钱。」
「他自虐嘛!」阿福不觉得那有什麽值得说的。
好想揍他。元初虹握紧双拳控制自己。
「他可以把所有钱财花用在家人身上而不眨眼。对自己吝啬,对家人慷慨,这种品行实属罕见,能与他共度一生,是我的福气。」
「这样就好了吗?跟一个上进的勤劳男人过一辈子粗茶淡饭的生活?你可以更好的!」
「什麽叫更好?」她双眼一眯。
「嫁给一个文生,日後一旦他高中了,你就是官夫人,可以住在官邸,不必再去陪她们应酬、说笑,由她们支使著你跑腿。反过来,你可以养尊处优,支使别人,然後再也不必把自己晒成黑炭,老是千里奔波--」
元初虹大大叹口气:
「那不是好日子,更要那样过,我会疯掉。阿福,我喜欢四处走,喜欢目前的工作。虽然必须与夫人们应酬,可我不引以为苦。事实上我是怜悯她们的。是,她们生活闲适,吃好用好,但代价是永远出不了门,见不到外边的天地,更得死命的缠出一双三寸金莲,痛得没法走路……我的天!没有任何一种享受可诱使我去受那种苦。我的脚虽丑,但走得稳、跑得快。就如我要嫁年迴,从不因为他有无财富,日後能不能提供我安适的生活。我嫁他,只因为我们适合,能当一辈子互相扶持的夫妻。」
「反正我不同意!他根本不能给你幸福--」
「你这小鬼--」忍不住扬起爪子就要再往他面皮扭去,但一只厚实的手打後方包住她小手--
「我不敢说我给的会是她认为的幸福,但这会是我今生努力的目标。」年迴不知来多久了,沉稳的嗓音平息了元初虹正旺的火气。
「年迴--」她轻叫。
但没有她开口的机会,因为阿福吼声比谁都大。
「你配不上她!以後我会考中进士、会名扬天下,你怎麽也比不上我能给的!」
这是情敌对情敌的叫嚣。
年迴打量著俊秀的少年,并没有加以笑弄,心底只微讶著原来初虹不乏爱慕者呢。
「或许日後我是比不上你。」
「年迴--」元初虹瞪眼,讨厌他自贬。
他拍拍她,接著道:
「我唯一胜你的是时间。你太小,也太晚,永远追不上我与她十年的情谊。」
很明确的事实,教叫嚣的少年挫败地不语。
元初虹终於明白原来阿福……对她有著……奇怪的感觉。不会吧?她大他那麽多耶!
「这不是理由,不公平!」阿福气弱地道。
元初虹走近他,吸口气道:
「没有什麽不公平的。阿福,你日後若是高中进士,我会恭禧你,但我不想当官夫人。从没哪个夫人出门当牙婆的,但我想一直做牙婆这种工作,这工作没什麽被尊崇的地位,但事实上却可帮人,也可害人。我想当个好牙婆,也自知做不来官夫人,还是当个市井鄙妇最自在,也许你不能了解,但这才是我要的。」
阿福不可思议地叫:
「当平凡人?当牙婆?这是你要的?却不要荣华富贵?所以你宁愿与他过苦日子,也不考虑更好的?」
她点头。
「我不需要更高贵的身分,现下这样最理想。」
她的说词终於气跑了阿福,就见他一张俊脸胀得飞红,驱动马车快步疾走,一句话也不说了。
她望著尘烟叹气,这家伙不会气太久吧?
而年迴,低首看著她背影,眼眸深处暗暗思量,亦是不语。
百转千折的心臆,逐渐笃定的浮出唯一答案,那个关於未来的种种……
第十章 永远
年迴很忙,忙得不可开交。
疾来倏往的,矫健的身形穿梭在赵氏总商号里。不时有人唤他、问他,这个那个的,教元初虹好生怀疑之前他是怎麽挪出时间出去与她相会的。
「年爷,高家商号要求咱们给些折扣哩,他们刚才共买了五千两的货。」一名管事奔进帐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