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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戏中的男主角绝不是把我从天津带来上海的柳书岩,他不是条件不好,相反的,光是他的人品谈吐就是难得一见的俊逸斯文,要说他是上海美男子,我季雪凝也举双手附和,更何况柳家是上海饶富盛名的绸布庄,是任何人都想高攀的门户人家。

  但是,柳书岩和季雪凝只会有朋友的交情。没有任何理由,只是直觉,这在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清楚肯定了。

  “季雪凝——”远远地,我就看见柳书岩挥著手向我这儿跑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有些讶异。

  “恰巧猜对了——”他还有些喘,说,“听你说过,想看看黄浦江畔的落日余晖,怎么样?美不胜吧!”

  “嗯——”我应了句,又若有所思地望向那起伏的浪涛说:“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我从来都不是吟诗作对的材料,但或许此时此刻,此番情境挑动了我的内心,让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往事,想起了天津。

  “想家是吧!”柳书岩收起笑容,一副体贴人的表情。

  来到上海已有整整两个星期了,除了柳家人热切的款待之外,柳书岩更是殷勤地打理著我的一切事宜,包括上海艺术学院的招生考试准备,包括熟悉上海市的名胜与大街。对他的评价,除了竖起大拇指外,就是不折不扣的君子头衔。

  书岩的细心令我惊奇,书岩的温柔令我动容,我再粗心也不难感受到他所投射出的波动,只是,我总会在轻松笑语间划出这条友谊的界线,不过,他的体贴依然未变,而我,也只能适度地接受他界线之内的关心。

  “你不是到学校去了吗?怎么有空来?”我不想让自己的脆弱被人发觉,赶忙地转个话题。

  “来报喜呀!”他似乎想起什么般兴奋,说:“季雪凝——恭喜你正式成为上海艺术学院的一分子。”

  “真的?!我真的给蒙上了?!”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随后又一想,说:“胡说——你骗我的吧!榜单不是明天才公布的吗?寻我开心也不是这样。”

  “哈哈哈——”他倒是乐得很,说:“想不到你季雪凝也有妄自菲薄的时候——”

  “我是不想跌得惨,所以不敢期望太高。”我说。

  “那这下子,你可得尝尝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啦!”

  “啊?!”我听不懂书岩的话。

  “今儿个我到学校去,就是帮忙校对榜单,却赫然发现这次考试的榜首竟是你季大姑娘,连一向严格出名的穆颖都给了你最高分。”书岩一副佩服的口气。

  “穆颖?!”令我惊喜的不是成绩,而是这个名宇,“是那位任教于南开大学的穆颖吗?”

  “没错,是他。不过从这学期开始,他可就是咱们上海艺术学院的教授了。”

  “真的?!”这消息真是令我喜出望外。

  “瞧你一副高兴的模样——”书岩笑著。

  “那是当然啰!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只想报考南开,就是想向他学习油画技巧——”我高兴地合不拢嘴,“还好来了上海——对了,你见过他了吗?”我问著书岩。

  “没有,听说他个性孤僻,除了上课外,很少有活动应酬,连行踪都神神秘秘的。”

  “瞧你把人家说成啥样啦!”我为穆颖叫屈,说:“他只不过个性拘谨,不擅表达内心的感情。”

  “怎么?!你认识他?”书岩有些讶异。

  “不算是啦——”我缓缓地说道:“我只是从他的画来判断他的个性,他的画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书岩又笑了,而眼中闪著异样的光芒,“不愧是榜首!连观察力都是天赋异禀。”

  “柳书岩,我记得你家是开布庄不是开糖铺的吧!”我对他的赞美有些不好意思。

  一阵风起,吹落的黄叶几片就大方地占领了我的发和我的衣。

  书岩不说话,只伸出手拂落我身上的落叶残花,而我,有些尴尬,因为承担不起他的温柔。

  “该有个佳人配你这等好人——”我习惯以笑来打破这种情境,也同时表明我的立场。

  “天凉了,回家吧!”他脱下身上的薄外衣为我披上,然后沉默得同我往回去的路上走去。

  拒绝他,是歉疚,但接受他,却是欺骗,我向来光明磊落,连感情的成分都归类得清楚分明,我不愿为一时的孤寂随意抓取眼前可填补的东西。

  “我们拦车好不好?我有些倦了。”这段沉闷的路我想尽早结束,虽然我对江畔漫步情有独钟。

  “当然好,怎么不早说——”书岩有些心疼地数落著,便挥了手拦了辆黄包车。

  九月的天暗得快,满天的彩霞逐渐被黑暗取代,而坐在黄包车上的我,也没得闲地欣赏著街旁灯火乍启的酒吧、餐馆。

  夜晚,它的调色盘就是霓虹灯光。

  黄包车在条大街的交叉口缓了下来,让我有更充裕的时间欣赏这街旁一栋美仑美奂的欧式建筑。

  “这是上海有名的西餐厅,出入的几乎都是达官贵人,听说身分不够的,再有钱也进不去。”书岩说著。

  “迂腐、势利!”我最痛恨这等顶个“官”字头衔,就眼高于顶,白以为是的大老爷。

  话才出口,我就赫然瞧见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这餐厅的门口。

  是他?!真的是他?!巧得令我措手不及。我又起了当初在天津月眉湖畔遇见他时的心悸,只是这次不再被自己的情感吓得不知所以。

  不提他、不惦念他,并不表示我忘记他,其实在我来上海的第一个晚上,我就梦见他了。

  只是今天的他和我印象中的木叔叔完全不同。

  他那一头绵密微卷的黑发被时下流行的发油梳理得整整齐齐,而深灰色笔挺的西装取代了淡色系的棉布长衫,连那副金边的圆框眼镜似乎都随之配合地泛著金光。

  没错,是个道地上海绅仕的模样,多份潇洒,添些帅气,唯一没变的,就是他眼中惯有的疏离与不为人知的忧郁。

  突然闲,我有跳下车冲上前的念头,只想告诉他,我还是喜欢月眉湖畔严谨下有份飘逸的他。

  不过这念头才起,就被方从轿车内走出的女子给打散了一地。

  “抱歉!有事耽搁了!”这年约二十五、六的女子走向他,以甜美的笑投向他的怀抱。

  “没关系——”他回应的笑容里,散发著亲匿的气息。

  不知怎么地,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对,谁理我的多事,人家是为著佳人费心思哪!”我喃喃自语著。

  “什么?!”一旁的书岩被我吵到了。

  “没事,只觉得今天似乎车多,耽搁了回家的路程。”我随便扯个理由。

  再回头,我看见他们正挽著手准备走进那富丽堂皇的浮雕大门,突然间,那位女子的皮包滑落下来,而他则体贴地转个身,蹲下去拾起那只粉红色的皮包。

  待他一站起身,说巧不巧的,就与车上的我四目相对,月眉湖畔的那一幕似乎又再次上演。

  路通了,黄包车会拉愈急,他的身影愈来愈小,但就在那匆促的两秒相对里,我感觉到有某种东西侵入了我和他的心灵深处,虽无声无息却极具爆发力。

  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疙疙瘩瘩地闷在心里。

  夜凉如水,倚著窗棂,我始终挥不去他与她自然亲密的情景,尤其是那位身形削瘦的女子,挽的是传统的发髻,著的是素雅高贵的旗袍,散发出的是不容怀疑的富家千金气度,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略嫌平庸的五官,但这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因为就在她绽出笑容的那一瞬间,幸福、愉悦的光芒已为不起眼的脸蛋加上了色彩,填补了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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