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假期的那次巧遇后,我就刻意地要自己重新调整心态来配合他那若即若离的行径。
我一向鼓吹男女平等,就连友谊我也是严格要求,愈是在乎的部分,我就愈是计较,因此,对著穆颖的各种反应,不论多细微,我都看在眼里,久了,就积得喘不过气了。
而现在,我有点累了,我开始觉得与他的这份友谊不该有如此沉重的压力,不该如此频繁地左右我的心情。
我嗅到了变质的气味!
这个发现不由得令我心惊,我季雪凝从来就不擅长隐藏心事,再说穆颖的身旁也已有了阮家小姐,要是我哪天不小心泄漏了感情,那不是自取其辱、惹人笑话而已!
所以,我想收回一切,回到最初的原点。
在课堂上,他依旧一板一眼地讲述,而我,也专心地不再胡思乱想;在校园中遇见了,彼此点个头、打个招呼后就不再多一言地迳自走开。
我们之间,不再紧张、不再对望、不再有守有攻、你来我往,纯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写照。
一个月过去了,入学后的第一次期中考也结束了,其实这次的考试很简单,只是要大家交一幅石膏像的静物素描而已,也不过花了我个把钟头的时间,为此,我对自己还颇沾沾自喜的!
成绩揭晓的那一天,大家都吃了一惊,因为耿肃赢了我得了第一名,非但如此,我的分数还落后到中间排名。
“季雪凝,你病了吗?怎么会——”姬芳燕无法置信。
“哎呀!不要再说了,她会难过的——”耿肃倒一副好心的口吻。
“难过什么?没的事。”我笑著耸耸肩。
“是吗?”他们不相信的表情。
“季雪凝——”台上的穆颖正点著我的名。
“有——”我从座位上站起身。
“你对这次的考试有没有什么问题?”他问得亲切。
“没有——”我答得干脆。
“没有?”他有些讶异,“你不想知道我为何给你这等成绩?”
“不用问,我也知道。”我一副坦然的语气。
“那你倒说说看——”他有点微笑了。
“不用心嘛!”我回答得很简单。
“很好——”他笑得更开了,还露了那口白牙,“孺子可教也!知道缺点就要更加注意了,下次再多用点心!”
“可是没兴趣怎么用心?”我接著说下去。
“没兴趣?!那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又板起脸孔。
“我是说,叫我对著石膏像这冷冰冰的物体我真的提不起半点兴趣——”
“这是基本功,虽然枯燥生硬,但却是必须——”接下来就是他长篇大论。
其实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嘛!这大概是这个月来,我同他第一次争论,不过也没有往常的那般激烈了。
“怎么?!不说话了?!”他对我的沉默不解。
“不想说了。”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有啥好说的呢?老师训学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何况我现在只剩这个小角色在扮演著,当初那份扑朔迷离的友谊早被我束之高合了,今日我又有何立场再理直气壮地逾越本分?我,识相得很。
“还有 姬芳燕你的成绩很不理想。”穆颖不客气地指责姬芳燕,似乎在隐喻我的指导一败涂地。
哼!小气!对我炮轰一顿不够,还拿芳燕出气。
“对不起——”姬芳燕的头低得看不见神情。
“耿肃——”穆颖突然提高嗓门,说:“以后姬芳燕由你负责,多加强她技巧上的能力,下次考试,我要验收你的指导成绩。”
“是——我一定全力协助。”耿肃一副被赋予重责大任的神情。
他这分明是存心让我下不了台,全班任谁都知道姬芳燕对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一向要我指正她的画作,而穆颖却把她丢给耿肃?!
这股气,足足呕了我一星期,直到我前阵子擅自报名参加的上海市书画比赛给了我回音——季雪凝是青少年组的冠军。
这事,一传回了学校,我又被捧上天去,只有穆颖漠然地视若无睹,我想,他一定是嫉妒了!
但,好景不常,我的这幅画不知被谁请回学校里,而当穆颖看到这画时,他那漠然的神情立刻风起云涌,乌云密布,“季雪凝——你立刻到我的休息室来。”
“你完蛋了——”是同学们眼睛中透露的字眼。
“你敢把穆老师画成这样?”姬芳燕惊吓地说不出话。
“老师姓穆是没错,但也不能把人家画成木头啊!”耿肃念个不停。
到了穆颖的休息室,有好久好久,他都不发一语!只用手敲著桌面,似乎正盘算著要如何处罚我。
“为什么想到要画这个?”他还是开口了。
“不能怪我呀!主办单位定的主题就是‘我的老师’呀!”我解释著。
“我是指你的创意来源?”
“不就是你那没冷没热的木头个性啊!我只不过大胆地把写实和抽象的意念穿插融合,才能把内在的精神表达得更为透彻!”我一面憋著笑意,一面偷瞄穆颖脸上的反应。
“好,画得真是好——”他晃著脑袋,还苦笑著:“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的,是不是?”
“天地良心!我有几个胆,敢跟手握分数生杀大权的您过不去?穆教授您说得太严重了。”我一副冷淡却谦恭的口气。
有好一会儿,穆颖没再开口,只是神色凝重地看著我,再以深沉又复杂的眼光将我整个人镇住,无法移动。
“丫头——告诉我,木头中心的那团烈火猛焰又是什么?”突然间,他笑了,以令我恍惚的温柔说著。
“你说呢?”我轻轻地反问著。
“再顽固、再坚硬的木头也禁不起这样的一把火!”
“那么,你看见了这把火了吗?”我多么希望他能正视一下自己内心深藏不露的感情及欲望。
“能视而不见吗?”他嘲讽著自己,“丫头——这把烧得我措手不及的火就是你呀!”
我成了他心口上的那团烈火?!这是什么意思?是愤怒?是麻烦?还是——?!我无法得知。
不过,大家似乎替我寻了个答案——
“季雪凝真是穆教授心上的那把火呀——‘火’气的火呀!”
考试过后,大家都有松弛一下的念头,因此由陈庆光出面向穆颖提议,把写生课从校园挪到西郊的山上,让大伙在大自然中寻找作画的感动。
穆颖答应了,日子就定在三天后的星期日。
这天,气候好得令人心生感激,说是校外教学倒不如说是郊游散心,准备的零嘴、点心比画具还要齐全,连女孩们的打扮都是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你今天怎么不太一样?”耿肃讷讷地说著,而两只眼睛直把姬芳燕上下打量著不放。
“哎呀!不好是吗?我——”姬芳燕又红了脸。
“不不不——”耿肃连忙地摇著手,说:“怎么我以前没发觉你长得挺可爱的——”
是嘛!图嘟嘟的脸、蓬蓬微鬈的中长发还别上个蝴蝶夹,一席粉红色的蕾丝洋装把姬芳燕装扮得像个洋娃娃。
“耿肃!拜托互换一下组员好不好?有位季大才女在我身旁,我是连拿笔的勇气都没了!”陈庆光说著。
“这么没出息——”耿肃白了他一眼。
“所以我才来求你这耿大才子帮我呀!”
“不行、不行——”耿肃一古脑地摇头,“我答应穆教授要教好姬芳燕的——”
“哎呀!可是姬芳燕难得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老被你一人霸占,多可惜啊!”陈庆光一副不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