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温润湿软的触感来得突然,惊得时骏顿时变成木头人,任无欲伸出舌尖舔过自己浮肿的眼窝、瘀青的脸颊,以及破皮刺痛的唇角。
眼见舔过两三遍还不见成效,无欲秀眉蹙锁,谴责地睨他。「你骗我。」
脑袋呈真空状态的时骏愣愣望着她,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无欲则维持一贯的面无表情,继续发表她的感言:「急救箱里的药应该会比舌头来得有效,你等会儿。」语毕,转身走出他的卧房。
「怪、怪女人……」
在发烧过度而昏倒前,时骏发出听似哀鸣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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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杨应龙的那场架,让时骏在家整整躺了三天,前两天发烧卧病在床,第三天则是无欲为了摆脱李伯那双「闪闪动人」的婆娑泪眼,又帮时骏向学校请了一天假,让他在家里让老人家好好补一下他那「虚弱」的身子。
吃早餐时,无欲还怀疑地扫了病愈后脸色红润的时骏一眼。
他哪里虚弱了?
十分钟后,无欲带着这样的疑问出门了。
「李伯,这几天谢谢你照顾我。」时骏知道管家对他的好,说话自然有礼得多。「让你担心了。」
「哪的话。」李伯呵呵笑道:「少爷没事我就放心了。不过,最先发现少爷生病的人不是我哦。」
多年来,这位管家对拉拢家中一大一小的感情一事相当热中,逮到机会就不放过。
「是张嫂?」时骏猜测,因为受伤那天晚上,他没有下楼吃饭,回房倒头就睡。
「不不。」李伯晃晃食指,笑瞇的眼弯弯的。「是无欲小姐。少爷那天放学回来就进房睡了,小姐没多久就带了一壶水和杯子进少爷的房间,整个晚上都没有出来。」
「真的?」
「是真的。」李伯进一步道:「虽然小姐常对少爷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但其实她是很关心少爷的。」
「如果你知道她那天是怎么对我的,就不会说这种话了。」时骏抿抿唇,低声嘟囔。
「啊?」
「没什么。」他才不会把那件糗事说出来。「我不希罕。」
李伯听见这话,看了看他的表情,非但没有生气,还似有所感地笑了。
照顾了少爷十六年,他很清楚少爷在闹别扭,表面上说不希罕,其实心里在乎得很,只是拉不下脸说实话。
虽然表面上少爷和无欲小姐形同水火,相看两相厌,但长久下来,就会发现只有在无欲小姐面前,少爷才会像个孩子一样毫无防备地展露真性情;而无欲小姐也只会跟少爷多说些话——这些他都看得很清楚。
多亏了无欲小姐,少爷才能走出老爷和夫人过世的阴霾。
「少爷,」他觉得有必要为无欲说话。「虽然小姐有时候做的事很难懂,但绝对有她的用意,是不?无欲小姐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知道。」原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事,没想到李伯也看出来了。
意识到这点,时骏莫名其妙生起气来,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他只是很单纯的不想跟李伯一样了解无欲。
他想比李伯多知道一点。
第五章
还有十分钟。
无欲计算着时间,今天交通状况出奇的好,让平常需要二十五分钟的车程,只花十五分钟就到了。
下想浪费这十分钟,无欲下车,首度走进时骏就读的华渊高中,穿过校门,就是一条左右分列木棉树的宽广大道。
这个时节,绿叶落尽,橘红的木棉花开,夕阳映照下,更是橘红得发亮。
无欲漫步着,不自觉地停下,扬掌朝天。
一朵木棉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飞落至她掌心。
无欲似有所感地闭上眼,细心倾听夏风穿过树梢、草丛时所带出的声息,那是天使才能听懂的语言。
蓦然间,她才想起自己是天使,不是人类。
以人类的时间算法,她住进时家已经四年多,这段时间她不断在学习人类的生活方式,包括工作、吃饭、睡觉……让她都快忘了自己天使的身分。
啧,为什么人类老爱没事找事做?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好吗?偏偏喜欢为了那些货币勾心斗角、你争我夺。
在她看来,那一点价值都没有。
烦啊!一天工作的结束,又是另一天工作的开始,想起明天一场又一场的会议,她就觉得烦。
「我干嘛为时骏做这些压根儿就不喜欢做的事?」这个问题她在这四年里不断自问,却一直找不到答案。
她大可不必留在这里,但就是走不开。
每当一想到这儿,左胸就会莫名地抽痛,痛得她揪眉。
好烦哪!
「无欲!」一声惊慌的呼唤,引开无欲对自身痛楚的注意力。
说来奇怪,痛楚随着这声音消失泰半,张开眼,看见约莫五十公尺外,有个人影由远而近朝她奔来,没几秒就停在她面前,可见速度之快。
垂眸扫了眼手表,无欲不解地道:「时间还没到,你不必用跑的。」还有三分钟才四点二十五分,他急个什么劲?
然而,时骏并没有听见她说的话,睁大双眼仿佛在确认什么,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她一遍,才吐出胸臆间的紧张闷气。
时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只是那一瞬间——在他远远看见肖似无欲的身影独立在木棉道上的那一瞬间,他竟有种她要消失的错觉。
而当他回过神来,人已经跑到她面前了。
奇怪的错觉、奇怪的举动、奇怪的紧张情绪——总之,一切都奇怪得无法明确说出口。
「时骏?」这小鬼该不会是前几天跟人打架,脑子受伤变傻了吧。「喂,时骏,你还活着吗?」无欲单手拍上他脸颊,他额角因奔跑渗出的汗,夹带着体温一颗颗转移到她触颊的指腹。
脸颊感到冰凉触感,时骏如梦初醒,上身向后微倾,拉开距离。「干嘛碰我?」她的碰触让他忆起几天前夜里她怪异的举动,脸颊绽出青涩红晕。
无欲看见他颊上的红云,直觉问出口:「又发烧了?」伸手作势要探上他额头。
时骏缩了脖子躲开。「妳、妳才发烧哩。」
「奇怪的小孩。」
「我不是小孩!」困窘加恼火,他最气她说他是小孩。
「奇怪的少年。」这总行了吧。
「我不是——」抗议的话在她凉冷的手指捏住他下颚,将他的脸往上托时,再也接不下去。
这个女人在做什么?!
想喊「放手」,却被近在眼前的凝视给逼回喉咙里,在身高上仍不如无欲的他,只能乖乖被「俯」视。
乌黑柔滑的黑发随着无欲低头而沿两颊垂落,就像两道黑色窗帘,断绝两人左右的视野,眼中只能容下彼此太过靠近的脸。
这一刻,时骏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应该抗议无欲摆明小看他的态度,但他说不出来。
尤其是在看见她唇角向上弯起,绽露少见的笑容之后,他只能像块木头似的张大嘴直盯着她。
他厌恶她老是突如其来的奇怪举动,却无法讨厌她少之又少的笑容。
甚至,他记得她每一次的笑容——什么时候、为何而笑、笑了多久、怎么个笑法——他都记得!
「还好嘛。」无欲淡淡地说出观察后的结论,将时骏游走的神志拉回现实。
「什么?」他还有些恍惚地问。
无欲缩回手,主动拉开两人距离。「你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