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三天前,台湾时间来算的话,大概是在三天前的下午一点左右……」张柏宇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问,但仍详细地告诉我。
三天前的下午一点……当时我在--清水断崖!而且还遇到了怪风和浓雾,以及--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是他!是无忌!那时是他在呼唤着我……为什么我没有马上想到呢?为什么我没有警觉到事情不对劲了呢?
我懊恼、挫败地责怪自己,完全没想到,就算当时我感到怪异,又要如何救出远在千里之外的他呢?
只是,无忌啊!你是否想对我说些什么呢?所以将意念传达给远在台湾的我:这种驱使你穿越生死、跨过时空的惊人力量是「爱」吗?你想告诉我的是,你爱我,对吗?
可是……不公平啊!我都还没亲口告诉你,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啊!
泪水像是有它自己的意识似的,狂暴又坚决地奔泻而下,而我的大脑也片面宣布它的独立,意识正迅速抽离,身体像是失去依靠般倒下……
在昏迷的那一刻,我的灵魂正以一种怪诡的姿势,浮在半空,冷眼看着泪流满面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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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小琳这样子……怎么办才好哇?」老爸的声音,话里既烦忧又不舍。
「我……我也不知道哇!」老妈呜咽着。
「嘘!别哭!别把她吵醒了,医生说她要多休息!」老爸压低了音量,制止妈咪的哭泣。
「可……可是人家难过嘛……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又变了样,这样不吃不喝,一直昏迷了三天……我看着,心好痛啊!」老妈止不住哭泣,抽抽噎噎的。
三天?我昏了三天?为什么感觉像是一辈子呢?
心,空空的,像是遗落了什么……是什么呢?我拼命地想,却愈想不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我也心疼啊!这孩子就小就执着,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改变;这下子,无忌死了,她……她的痛苦肯定比我们还深,妳……」
「无忌!」老爸的话被我的惊叫打断了。
我想起来了……那遗失的部份是什么了……
「小琳!妳醒了?太好了!」老妈搂着我,喜极而泣地说。
「无忌?我要去找无忌?,我要去找他!」我拼命想挣脱,挣扎着想下床去找无忌,这是唯一在我脑海里想做的事。
「小琳!小琳!别这样!别这样!」老妈紧紧地抱着我,想阻止我的行为。
「小琳!妳醒醒!无忌死了!他死了!妳要怎么找他?」老爸拉开了嗓门,不忍见我还陷在泥沼中,想一语惊醒我。
可惜我已听不进他们的声音,全身的细胞只蠢动着要我去找他。我彷佛看见他冰凉的身躯躺在阴暗无光的幽穴中,被囚禁在狭窄的棺木里……好孤单、好寂寞。所以,我要去找他,我要去陪着他。
我和妈咪拉扯着,老爸看着像是变成了陌生人的我,惊惶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他一咬牙,终于扬起了手--
「啪」!一声清脆伴随火辣的刺痛感自我脸颊蔓延开来。
「老公,你……你怎么打她?」老妈不敢置信,急切地喊了起来,而且抚上了我的脸,心疼地替我揉着。
「……小琳……对不起,老爸不是故意的……妳……妳疼不疼?」老爸被妈咪一喝斥,立刻浮上既不舍又歉疚的表情,而且试图替我察看。
「爸……妈……」我还是被亲情的力量拉了回来,但是回神之后,只能抱着他们痛哭。
我还能做什么呢?除了哭泣。难道要我像无忌抛弃我一样,抛下亲爱的家人离开吗?不!我做不到!
可是,无忌不在了,我的心被掏空了,灵魂也逃得无影无踪;生命像失去了泉源,再也无意义了啊!这样的我,独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呢?
我像在天平两端之间,为了维持平衡而来回奔驰的驿者;但最终却踯躅不前,将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困境。
无法做出抉择,我只好将自己封闭,又再度成了自闭者,只瑟缩地躲在角落,一言不语或自言自语。
爸妈为我办了休学,因为不确定我何时才能走出阴影。
我整日浑浑噩噩、懵懵然的,只隐约感到身边总有家人的陪伴;他们仍像小时候一样,不停地对我说话,不断地想将我自心灵牢笼中释放出来。但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小时候的恐惧源自身体上的伤害,但伤好了之后,时间便能很快地冲淡了记忆中的伤痛,而且后来我遇到了无忌,是他真正地将我释放,解救了出来。可是,这次是心灵深处的恐惧忧伤,那碎裂的部份早已随着无忌的死去而灰飞烟灭了……是无从修补、无法复原的啊!
看着家人一次次的尝试,却又一次次的失望,我也很无奈。我的灵魂幽幽荡荡、徘徊在虚无缥缈的三界之外,没有了它,我便不再是我;就算它再回来,我还能是我吗?我还能回到从前的「裴琳」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这段时间,张柏宇来过几次。他比我坚强,比我更快接受了残酷的事实。或许是因为他对无忌的爱,一直都是压抑的,一直是深藏心底的,所以出事后,他的悲伤、绝望都被极力埋藏,无法轻易显露,唯有在单独面对我时,他才会毫无顾忌地暴露出来,这也得以使我渐渐看见他的内心世界!原来他的孤独寂寞和伤痛并不亚于我啊!
两颗绝望破碎的心逐渐靠近,相互依偎,为彼此加油打气,但却也看见自己的深沉无奈而使不上力。
除了亲情、友情,支撑着我的,还有无忌的替身--猫咪「甜心」。牠总是和我,一人一猫相互默默对望,如果我有话,牠会静静听我说,而适时地「喵」了声,像是附和,像是意会;如果我不说,牠也不出声,只将温热的身躯贴近我的脚背、手心,彷佛说:「来吧!将我当作是他,想象是他在安慰妳吧!」
逐渐地,天平的这端堆栈了愈来愈高的筹码,正一步步地将我倾倒而滑进了他们的怀抱之中。但我仍凝视着天平的彼端,企盼有一天能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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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过去了,我仍是失魂落魄的,直到有一天,无忌的外公罗老先生竟来看望我。
「外公?您怎么来了?」我有些讶异。三个月前在无忌的告别式上,他显得既憔悴又虚弱,之后更听说他病倒了,但今天,他似乎精神奕奕,一改之前的黯然伤神。
「我听说妳到现在还在难过,学校也没去……这可不好哇!」
「对不起,外公……让您担心了。」我有些羞赧。为了自己的任性,让周遭关心我的人为我担忧。
「唉!痴儿啊!人死不能复生……妳要看开一些。」外公豁达的态度,令我有些惊愕。
「外公……您……您好坚强。可是我……我还是忘不了无忌……我……我做不到。」我的样子泫然欲泣,似乎又要掉入哀伤的回忆之中。
「小琳!别这样,无忌如果知道妳这么难过,每天以泪洗面的……他一定会不开心的。妳的眼泪让他的灵魂不能安息,他……没办法安心地走啊!」外公的话令我顿然醒悟。
我从未站在无忌的立场来思考。如果我死了,我一定也不希望爸、妈,或任何爱我的人伤心难过;无忌如果知道我如此消沉、如此沉溺在哀伤中,他……他也会和我一起难过,他也会不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