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知道那么多种马铃薯吃法?」
「嗯──野营时学的。」
「喔。」
多闻知道了他的一项兴趣──他喜欢野营,喜欢细读祭家海岛早期工程规划图的旧数据,从中找出荒废、没人去的地方,做为独自野营的新天地。这个绿草谷地也是这样被他发现的。他们在这儿共进午餐,离校舍不远,却不曾被人打扰,这种感觉很美好,像是心中藏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喜悦秘密般。
不用上课的日子,多闻开始学游泳,他当教练,扶着她的腰、托着她的腹部,让她浮在龙鳞湖的水面,水太冷,上岸吹了高原凉风,她浑身发抖,当晚就发高烧。那个晚上,他没回主宅,第一次留宿多家,照顾生病的多闻。隔天,她烧退醒来,看见他坐在窗台上,撒米粒喂屋顶的鸟儿。阳光照在他身上脸上,她心底那个男孩影子,似乎渐渐在遗失、淡化……
她匆匆忙忙下床,找出那条绣了男孩名字的方巾,交给他。
「我给你看过前禈的画像,这是他要离岛时,我来不及送给他的,你帮我寄给他好吗?我想知道他在岛外过得好不好……」多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事,只是当他收下方巾,并保证方巾一定会在「前禈」手上,她就感到莫名的心安。
这事过后的连续几天,他没再来找她。从早上到晚上,他都没有出现在她家。午休时,她去了绿草谷地,见不到他躺在草地上看书的身影,幽谷静静,蝴蝶还在飞舞。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她独自吃完晚餐,早早就寝,一碰着枕头,她的眼泪竟哗哗地流个不停。她床边桌上的浮雕小瓷罐,里面装着米粒,是用来喂鸟儿的。他知道她房间的老虎窗外,常有鸟儿飞聚,某天从主宅带了这瓷罐来……
清早,他坐在窗台喂鸟儿,让啁啾的鸟鸣,唤她起床。
「多闻、多闻──」
祭前禈将浮雕小瓷罐放回床边桌,熄掉夜灯。朝阳从窗边爬上她的床铺,贴映着她的被单,她熟睡的小脸一半埋在枕头里。她一向不贪眠的──往常,只要他喂完鸟儿,她一定会醒来,笑着跟他道早安。
一个星期不见,祭前禈不知她早起的习惯是不是变了。「多闻──」他坐上床缘,伸手抚开她颊畔的长发,低声地叫着她的名。「多闻,起床了。」
多闻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碰到他,才睁开眼睛。
「昨夜太晚睡吗?」他想收回停留在她颊上的手。
她突然拉住他,坐起身,嗓音虚弱却明显急切地说:「你去哪儿了?」
他被她紧握的大掌,几乎贴在她胸口,彷佛她怕失去他。祭前禈盯着她水亮的美眸,心头涌起一股热潮。
「妳有事找我吗?」他低哑地问。
「你好几天没来……」她低垂眼眸,没再往下说,柔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放。
「我去野营了──」
「你下次野营,可不可以让我加入?」多闻想也没想就插了这句话。
祭前禈竟然点了头,说:「我在妳父亲的吊脚楼工作室书架上,拿了几本旧工程数据地图,按图找到岛上最早的一座花园,那里有一个温泉池,水很清澈,以后妳去那儿练习游泳,就不怕着凉。」
原来他那么多天没来,全是为了她。多闻眨眨眼,对他笑了。「今天、明天不用上学,我可不可以现在去?」
「嗯。」他也对她露出笑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她好想拥抱他,可她没这么做,小手轻柔松开他的掌,她下床,阵阵芳香随风从窗边飘来。
「那是什么?」她看到窗台上多了一盆绿色植物。
「野生莳萝。那座花园里长了一整片,我挖一点回来种,妳喜欢吗?」祭前禈问她。
多闻回头看他,小脸闪着光泽。「我盥洗完,我们就出发好吗?」
祭前禈挑眉。「我得先回主宅一趟。」他出门七天,且没让护卫罗悯跟,母亲一定会担心。「妳和我一起回去,我准备一些东西,我们下午再出发,好吗?」
「嗯!」多闻开心地颔首,转身往浴室走去。
祭前禈带着多闻回到主宅,还没进门,先遇上主宅总管。总管主动帮他卸除肩上的大背包。
「告诉我母亲,我回来了,等会儿过去看她。」彷佛知道总管要说什么,祭前禈抢快,以高原语言对总管道。然后一手提着多闻的小袋子,牵着她走进门厅,他没有理会任何人的招呼,快步地通过中堂大厅,登弧形梯上楼。
「你刚刚跟楼下的先生说什么?」绕过长廊弯道时,多闻开口问他。
祭前禈停住脚步,回答她。「我七天没回来,我请总管先告诉我母亲,我等会儿过去看她。」
多闻点点头。「你应该先去看你母亲的,她一定很担心你。」
祭前禈将小袋子还给她,指着左侧回廊。「过了廊厅,第三道门是我的房间,妳进去里面等我。」他把房间钥匙交给她。
多闻接过手,对他微笑,说:「等我学会游泳,你也教我高原的语言好吗?」
祭前禈深深凝视她半晌,微微点头,转身走向另一边回廊。多闻看着他的背影,纤指摸着手里的钥匙。他的钥匙圈很特别,是一条龙项链,有两颗红亮的宝石,宝石绽放的光芒映入她眼帘,她手心交迭,爱惜似的握在胸口,走到他说的房门前,准备开门。
「姊姊……」一个娇嫩的声音传来。
多闻循声转头。长廊底的转角,有一张甜美的小脸探出来,接着,小小的身子慢慢移出墙角。
「姊姊,妳是谁?为什么要开前禈哥哥的房间?」六岁的祭家么小姐──祆儿,眨巴好奇的双眸,走到多闻身前。
多闻抽回刚插进门锁的钥匙,垂眸盯着小女孩。
「我是祆儿喔!这是前禈哥哥的房间,他不在里面,我看到他去妈咪那里了──」小手拍拍门板,又指指长廊另一端,她好心地解释给漂亮姊姊知道。
多闻看着小女孩的脸蛋。她五官明亮,像精致的搪瓷娃娃,微鬈的发质跟某人一样……
「妳刚刚说……这是谁的房间?」多闻的嗓音轻之又轻,飘飘忽忽地。
祭祆儿偏着头颅,更进一步说明。「这一间是前禈哥哥的,隔壁是始禧哥哥的,再隔壁是冠礼哥哥的──」拉着裙襬,小身影在三间房室门前走来走去。「姊姊要开前禈哥哥的房间吗?」她回到多闻面前,扯扯多闻的衣袖。
多闻一震,手提袋掉落地板。祭祆儿蹲下身,翻着从袋子掉出来的素描簿。
「欸──好多前禈哥哥喔!」祭祆儿发现宝般惊呼着。「还有一张元祠小堂哥耶……」
「祆儿──」
「妈咪!」小女孩捡起素描簿跑开。「妈咪──妳看──那个姊姊画好多前禈哥哥!」
多闻沉沉地呼吸,身子微微颤抖,她知道有一抹阴影正快速朝她而来。她已经想不起时间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画那个「前禈」,而是画出一张又一张的他……是一个星期前吧,他突然不来陪她吃饭,揪中她某根脆弱神经,让她每晚坐在画图桌前掉泪画着他……是一个星期前吧……不,应该更久,更久没错──否则,怎会有那么多张他的画像在她素描簿里。
「多闻……」祭前禈来到她身边,低唤她。「多闻──」他伸出手,但没碰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