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小琛睡着,圆圆的脸瘦了,细细的手骨,垂在床边,住院两星期,他瘦了近三公斤。
化疗杀死癌细胞,却也谋杀他的健康身体,程黎跪在床边,好多心疼。
抚着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是她的小天使,快乐天使怎会皱眉?是不是还痛着?不是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痛?
好孩子,乖乖睡、甜甜睡,妈咪在身边替你赶走痛痛坏蛋,妈咪虽唱不出温柔的催眠曲,但全心全意的爱怜,永无止尽。
「没问题的,等这个疗程过去,我们带小琛回去,慢慢把他养胖。」
晁宁看到程黎的心疼,牵起她的手,将之压在自己胸口。
他也心疼,但他始终抱持正向态度,积极而努力,他上网查寻儿童癌症的资料、他读相关书籍、他遍访名医,面对病魔,他不容自己示弱。
点头,她拿出纸笔写字:「你一直没回家,没问题吗?」
最近他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待在这里,连夜里也不肯回去,听同事说袖乔已经出院,对妻子而言,他实在不是个好丈大。
「我好好的在这里不是?别担心?所有问题,我来处理。」粗粗的手臂环住她,环得她的温暖,也环得他的心安。
「昨天,小琛告诉我,他想再去法国,我答应他了,等他的病情梢稍控制住,我们立刻全家出国。」
全家?他们怎会是全家,他的家在袖乔身边,在靠近他父母亲的地方。
「你的工作非常忙碌。」她找来借口。
「工作忙碌的目的是什么?是赚钱,我赚钱可不是为了替国家赚取外汇,我是为了满足亲人的所欲。」
他们是他的亲人!谁有异议吗?没有?很好,大家都是有头脑的人士。
第一次,他觉得父母亲替他决定的路是对的,第一次,他为了自己的成就骄傲,第一次,他决定要做个更成功的市侩商人。
「别愁眉苦脸,我知道妳心底的症结,信我一句,袖乔的事我保证妥善处理,至于眼前,妳该操心的是小琛,妳要帮他好好适应新环境。」
适应新环境?什么意思?她疑惑。
「我买了新房子,离我的公司很近,有一百七十几坪,别骂我浪费,除了我们三个人,还要住进管家司机、画画老师和食品营养师。」
「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们要住在一起,要给小琛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我相信小琛会摆脱癌症威胁,重新面对他的人生,将来,我要看他长大娶妻、看他事业有成。看他替我生一大群小孙子。」
「会吗?」她是悲观主义者。
「会的。」他将自己的乐观分享给她。
「我没把握,常常,夜里惊醒,我以为他没呼吸,直觉想将他摇醒。」
「妳作恶梦的坏习惯还在?」圈住她的腰,轻触她的黑眼圈,他想将她的磨难一肩挑起。
「我作恶梦的坏习惯?你想起什么了。」
「我想起打篮球的那个夜晚,你成为我的女人;想起妳在我怀中惊醒,哭着说出不堪过去;想起妳曾是我想领养的女孩,却因为妳的不善言语,被排除在外。我想起的事情只有三四分,但这三四分里全是与妳有关的部分。」
「你有没有想起我说过,你要当未来的达文西,我们的子子孙孙会指着罗浮宫上面的图,骄傲说:『那是我祖先的作品。』」
「没错,不过自从我看过小琛的作品,开始对自己没信心,这个孩子比我更有潜力,我想他的画才会成为罗浮宫里,第一个中国人的作品。」
「他的确好优秀,知不知道,所有的画画老师都预言他将青出于蓝。」写下这些,身为母亲与有荣焉。
「青出于蓝?他们太保守,小琛的未来何止一个蓝字可形容,对了,我把他的图画寄到纽约,参加国际儿童绘画比赛,以我的眼光来看,他会住这次比赛中脱颖而出。」
「你以什么眼光评定他会得奖?父亲眼光?」
「不,我是以『伟大画家』的专业眼光做评论。」伟大画家是她给的封号,他说得毫不心虚。
晁宁抱起她,让她的眼睛同自己平视。
「我相信我们之间有缘分,只是我们都太轻易放弃,如果当年我坚持认养妳,妳早早是我的妻子;如果妳在我和袖乔的婚礼上坚持爱我,说不定我已经想起过去,小琛的童年我不至于缺席。
所以,这次我们要坚持,坚持把小琛留在我们身边,坚持不让病魔夺去他的生命,听懂没,我们都必须坚持。」
「坚持能改变命运吗?」
「是的。」他不容许犹豫。
「那么,我努力。」
「很好,我欣赏妳这句。」
勾起她的下巴,细细审视,她和印象中一样美丽,她没变,艰辛岁月没让她苍老,只不过,让她更独立坚毅。
「我什么都没有了,说什么我都不放弃小琛。」
「这句话又说错了,妳应该说,妳什么都有,但就算什么都有,我们也不放弃小琛。」她有他、有儿子,还有无数段缤纷未来,等他们携手共游。
他想继续教训她同时,儿子清醒,轻唤一声:「妈咪,我想吐。」
说时迟、那时快,晁宁抱起儿子,程黎拿来垃圾桶,接住他胃中所存不多的粮食。漱过口,晁宁从口袋掏出梅片让小琛含进嘴里。
「还不舒服吗?」晁宁问。
小琛看见母亲眼底的焦忧,乖巧摇头,挤出微笑。「肚子不痛了。」
「那好,我们来吃林阿姨送来的果冻。」林阿姨是晁宁高薪聘来的厨子,她擅长做有机料理和点心。
小琛做过化疗,口腔破裂、口水不足,吃任何东西都像嚼腊,胃口变得很糟,幸好营养师经常变化出爽口点心。
「是我最喜欢的橘子果冻吗?」小琛眼睛闪亮亮,快乐表情看在父母眼里,快乐异常。
「嗯,还有香蕉冻、水梨冻,你看这个……」晁宁从程黎手中接过饼干,打开漂亮的玻璃罐,献宝似地把饼干捧到儿子面前。「咬咬看,很软哦,它不会让你的嘴巴痛,还是觉得硬的话,没关系,当当当当,我有杏仁糙米浆,泡一泡就更软了。」
从没哄过孩子吃东西,但这些日子,晁宁成了专家,一口饭,一个故事,飞机大炮全出笼,他发觉要儿子身上多长一两肉,比签下一纸赚钱合约更累人,不过,这种辛苦……他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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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袖乔尚且不知道程黎存在之前,她不肯将胎儿拿掉,她赌孝顺的晁宁会再度为父母亲的期待妥协,于是,她转换态度,将不满和脾气收拾干净,等待晁宁在最后一分钟改变心意。
她不再四处打电话查勤、不再挑公司女职员的衅,她认分安静地在家中当个待产孕妇,她用心做胎教,希望出生的小Baby人见人爱,只要牢牢抓住晁宁对她的歉疚感、只要他不做离婚打算,那么多一个孙子承欢公婆膝下,不是让他们徒具形势的婚姻更具说服力?
何况婆婆心脏不好,不能受重大刺激,所以,她把赌注全压下去,赌晁宁为母亲的健康,不会说出真相,进而无条件接受她和腹中孩子。
这段时间,是晁宁最轻松也最辛苦的一段,轻松的是少了袖乔的纠缠,他可以全心全意照顾程黎和小琛,辛苦的是,小琛并没有在他的坚持努力和自信笃定中,病情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