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开玩笑。」贝嘉却一脸认真地澄清「你是我爸爸的儿子,而且年纪比我大、我当然要叫你哥哥。」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理哲故意问,心中已猜到答案。
「康启勋。」贝嘉回答.
康启勋正是理哲的父亲。理哲叹口气,快失去耐性了,贝嘉玩得太过火,他已经不知道该欢迎她还是该轰走她。
「贝嘉,适可而止好不好?我刚从一个教人疲倦的场合回来,实在没精神陪你玩。」
「你不信呀,好吧,给你看证据。」
贝嘉所谓的证据是一个用过的挂号信封,寄件人的姓名正是康启勋,寄件人的地址正是康家的地址。她边拿出信封边说明:
「从我出生以后,每一年外婆都会收到一封挂号信,里面装着一张三十万的支票,开支票的人跟寄信的人是同一个。」
三十万!三十万虽非天文数目,但海岛生活花费甚低,养活祖孙二人已绰绰有余。他父亲若跟贝嘉没有关系,为何寄三十万给她?为何供养她跟她外婆?
某个很久以前的怀疑跃入心头,理哲一凛——莫非……贝嘉是他父亲的私生女?不!不可能!父母恩爱逾恒,他实在无法相信父亲会背叛母亲。
「这算什么证据?」他瞪着贝嘉说:「我爸爸每个月都会寄薪水给娥婶,这是娥婶给你的对不对?」
「请你看清楚收件人的姓名、地址再说。」贝嘉将信封上的重点对住理哲的眼睛。
理哲的眼睛霎时睁大,清楚看见收件人的姓名写着贝嘉,收件人的地址则与娥婶家的地址相差一号。
太奇怪了,他父亲怎么会认识贝嘉?怎么会寄钱给贝嘉?
「现在相信了吧?」贝嘉期待地瞅着理哲。「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理哲却宁可贝嘉在开玩笑。他还是不敢相信,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请你告诉我,我爸爸是怎么认识你妈妈的?」他试图抽丝剥茧理出真相。
贝嘉这回没有答覆,语气有点虚弱地要求:
「在你继续审问我之前,可不可以先让我进屋吃点东西?我快饿死了。」
贝嘉下午搭机飞抵台北松山机场,便直接坐计程车来到康家门口。那时大约五点多,林嫂刚下班离去,理哲又尚未归来,她按破了电铃也无人应门,只好坐在大门外等,这一等等过了数个钟头,等得迷迷糊糊睡着。当理哲回来摇醒了她,也连带摇醒她的辘辘饥肠。
喝光一杯牛奶并吃掉一大块蜂蜜蛋糕,贝嘉的元气完全恢复,不禁扯开嘴角,绽放一朵心满意足的笑容。
贝嘉的笑容如此孩子气,静静等她吃完东西的理哲受到感染,也露出微笑。
今天仅是第二次见到贝嘉,他却没有半点生疏的感觉。事实上,七年前第一次遇见她,他即感到分外亲切,好像早就认识她了。
这是因为贝嘉拥有独树一格的中性气质,使他不拘泥于男女界线吗?还是因为……兄妹血缘的牵引?
想到这里,他带点急切地重提旧话:「你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
「问题?喔,你是说——我爸爸怎么认识我妈妈的?」
听贝嘉直呼他父亲为「我爸爸」,理哲实在很不习惯;但他没有作声,他等着贝嘉说下去。
「因为工作的关系。那时候我妈妈高中刚毕业,娥婶介绍她来台北的一家珠宝店当店员,珠宝店的老板就是我爸爸。」
理哲从小就常出入父母经营的珠宝店,充满兴趣地观察父母和店员们如何招呼客人。他恍惚记起,店员之中曾有位长发披肩、温柔可人的贝阿姨。难道,贝阿姨便是贝嘉的母亲?
不会吧?贝阿姨宛如古画里我见犹怜的美女,跟贝嘉长得一点都不像。
「那,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理哲又问。
「不知道。」贝嘉摇头。
「这算什么答案?」理哲差点跳起来。
「这是外婆给我的答案。我妈妈从没说过让她怀孕的男人是谁,她本来答应生下孩子之后会对外婆说明一切,没想到却难产而过世,外婆什么也来不及问。」
「既然如此!你应该不晓得你爸爸是谁呀,怎么会说我爸爸是你的爸爸?」
「那是因为支票。寄支票来的人居然是我妈妈的老板康启勋,外婆才猜想到康启勋就是我爸爸。」
猜想?这么说!除了支票,并没有其它的东西足以证明贝嘉的身世,而他父亲也未承认过什么。
「你外婆真有想像力,单凭一张支票并不能证明什么呀。」理哲彷佛吃了定心丸。
「谁会平白无故寄三十万给毫无关系的人?而且连续寄了十八年?」贝嘉问得入情入理,问的正是理哲挥之不散的疑窦。
理哲又轻松不起来了。
「我还是觉得——证据薄弱。」他低声嘟哝,接着想到一件事。「唔……你外婆有没有去求证呢?比方说,跟我爸爸联络,彻底问个清楚。」
「没有。外婆不认识字,没办法写信联络。寄来的东西是什么、寄件人叫什么名字还是邮差帮忙看了以后告诉她的。后来到邮局存支票啦、提款啦,也是邮局的人帮她填单子。」
「那,她可以请识字的邻居帮忙写信联络呀。」
「不行,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邻居都会知道外婆说谎。」
「啊?你外婆说了什么谎?」
「之前外婆什么头绪都没有,为了不让妈妈跟出生以后的我被指指点点,只好先对邻居说妈妈是在夫家的安排下回乡待产的,她甚至说我爸爸在台湾做生意,名字叫陈天才。」
理哲险些爆笑出声。照他看来,真正天才的不是别人,而是贝嘉的外婆。
不过,贝嘉的外婆肯定也陷入自己的谎言里了。即使后来接到支票得到具体的人名,却无法对任何人说明,这也就是为什么贝嘉当年见到理哲时并无异样,她那时一定还以为她的父亲叫陈天才。
然而,假戏若须真做的话,外婆的说词就有漏洞,理哲很快就挑出漏洞。
「那你不是应该姓陈?怎么姓贝?」
「我妈妈叫贝萱。外婆说因为她没有儿子可以继承香火,唯一的女儿又不幸去世,所以跟我爸爸协议好让我从母姓,她的说法很合理,邻居们都能接受。」
理哲暗自咋舌。若非事情如此荒诞,他简直要佩服起贝嘉的外婆,贝嘉的外婆具备一流骗子的才能。不过!他又找出疑问。
「也有不会让邻居知道的联络方法呀,你外婆为什么不用?」
「你是说电话?」贝嘉迅速接口,聪颖地道中理哲所指。
「就是电话。」理哲说「娥婶有我爸爸的电话,你外婆那么鬼,一定能设法打听到,就可以避人耳目偷偷联络啦。」
「我外婆也想过这个方法,可是她没去打听。」
「为什么?」
「她不敢联络。」
「不敢联络?」理哲如坠五里云雾。
「嗯、外婆怕她联络以后,会惹我爸爸不高兴,以后都不寄生活费给我们。外婆老了,没有谋生能力,她不担心自己,却伯养不活我,害我受苦。」贝嘉垂下眼帘,幽幽陈述外婆的心情。
贝嘉的神态流露一抹惆怅,那抹惆怅是因为疼惜外婆而非为了她自己。
贝嘉的惆怅立刻触动了理哲的恻隐之心,一张既无奈又忧伤的老妇面孔幻现在他的眼前,他不自觉地放柔语气。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爸爸叫康启勋的?」
「上个礼拜六,也就是我高职毕业那天,外婆才告诉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