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妥醒来时,看见床畔桌的花瓶插了一大束红玫瑰。窗边的景象是一棵高大的日本樱──这应该是高原上医疗中心才有的!宇妥惊觉,欲起身,突然感到腰腹完全不能动弹,被固定住了。
「别乱动。」一个警告的声音传来。
宇妥偏过脸庞。「苏林奶奶?!」
祭家海岛上,最权威,同时也是宇妥师辈的女医师──苏林正从门口走进房。
宇妥凝起眉,低语:「我是怎么了?」她是个医师,隐约知道自己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苏林走到床边,盯着宇妥的脸,久久不说一句话。
「我记得自己从马背上摔落……」宇妥望着天花板。
苏林唇角微微一动,那张看不出年龄的美丽脸庞,表情沈定,说:「妳骨盆受伤,刚动过手术──」
「我以后不能生孕了吗?」宇妥平静地开口接道,美眸依旧直勾勾对着天花板。
苏林抚着她的脸。两行清泪汩汩从她眼眶涌出。苏林叹了口气,落坐床缘。「傻妥妥!妳以为我是谁,我怎会让自己的侄孙女处境悲惨,要是如此,我不被妳外公追着打才怪──」
宇妥一愣,睁大双眼看着苏林。
苏林点点头。「是没错──妳的伤势复杂严重,不过,妳放心,我会让妳恢复健康;只要妳好好修养,定期复诊,一定可以的。别哭了嗯!妳自己也是医师,怎能没信心呢。」她擦干宇妥脸上的泪。
宇妥柔荑覆着泪颜,说:「我不要紧的……反正女人的一生,不是只有生孕而已,就算……」她停住嗓音,揉着眼。
苏林温柔地拉下她的手,调整一下点滴针头,和蔼地看着她。「告诉我,妳是不是遇上了那个妳愿意为他生儿育女的男人了?」所以,她才会在听到自己骨盆受伤时,流出那凄绝的泪水。
「才不是。」宇妥摇着头。「我是怕自己的优良基因无法延续……」
苏林笑了起来,将她的手收进被窝里。「好好休息。」
房门被人打开。陶垚农抱着一束红玫瑰,走进房。「苏林奶奶──」
「你来啦。」苏林站起身,挡住床头。
陶垚农对苏林颔首。「她还没醒吗?」
苏林没讲话。
陶垚农皱起眉来。「请您一定要给她最好的诊治──」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苏林打断陶垚农的嗓音。「妥妥的外公是我的堂兄,她虽然跟你们一样,也称我苏林奶奶,但她可是我苏林的侄孙女,我当然会给她最好的治疗。倒是你──当初,老太爷就是知道农场没有医师,才派妥妥下去,没想到,医师受这么重的伤被送回高原。你那座农场只有一名医师,似乎不够嗯?」说这些话,她那美颜上的表情,就像个严格的长辈了。
陶垚农垂首,说了一声:「抱歉。」可以听得出他的声音充满真心。
苏林叹了口气,接过他臂弯里的花束。「你好好陪妥妥吧。」她抱着花,离开病房。
陶垚农转身,对着苏林的背影行礼,直到门关上为止。
「垚农──」
陶垚农颤了下,回头,看见宇妥美眸盈水凝视着他。他心头一阵紧缩,快步移至床边,小心地抓起她的手,包裹在大掌中。「妳醒了。」他开口,嗓音哑得厉害,微微发抖着,感觉很激动却又压抑着。
宇妥摸他的脸。「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她问他。
陶垚农说了一个日期。这日子距离她从马背上摔落,已是一天。
宇妥低低叹息。「那场婚礼呢?我们不是要证婚吗──」
「改在码头船艇上举行,请老太爷当证婚人了。」陶垚农回道。
「啊……」她轻叫,颦起秀眉。「老太爷有没有搞破坏呢?」
陶垚农摇摇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心疼她受伤还担忧别人的事。
「也对。我根本没资格说老太爷,我也破坏了大家辛苦布置的会场……」她淡笑自嘲。
陶垚农抚着她的脸。「妳吓坏我了。」当他冲出马厩,见到米雷一群人对着倒塌的栅架,大喊「医师」时,他的心几乎要迸裂。
「你知道吗……」她声调慢慢的,神情渺远,眸光望着床畔桌的玫瑰花。「我作了一个梦,你在梦里写好多情诗给我──」
「那不是梦,」陶垚农打断她未说完的话,吻着她的掌心。「我永远会为妳写──一辈子。」
宇妥流下泪,唇边却带着笑,说:「你知道吗,我骨盆受了严重的伤,要好久的时间,才会好……等我能生宝宝的时候,可能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怎么会呢,」陶垚农跪在床边,吻去她的泪痕。「苏林奶奶年纪一大把,美丽的容貌从来不是个老太婆,妳是她的学生,怎么可能会变成老太婆呢,要变也是她先──」
宇妥笑了笑,食指放在唇上,嘘了声。
陶垚农贪看她的笑颜,神情认真地道:「妳应该知道,我只会写情诗、念情诗,我的诗只给我的妻子,一点也不适合小孩子。我想,等我会写童诗、念童诗时,我可能也已经是个老头子……」
宇妥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因他这番话涌出眼眶。
他说:「妥妥,我要妳知道,我娶妳,并不是为了生宝宝。我只是深切地感到,这一生──没有妳,我心无所向。」
宇妥揽下他的颈子,吻住他的唇,眼泪顺着颊畔,哗哗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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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妥伤势好转后,在苏林的同意下,离开医疗中心,回宇家修养。宇家在高原龙鳞湖区,一处叫「岩洞」的地方。那一排房子沿着石板坡阶建成典型的中世纪石屋风格,每一扇挤满花儿盆栽的窗户,都向着太阳。她家门前有宽阔的草坪,停放着轻型飞机、热气球吊篮和一架滑翔翼。她的父亲宇亮飞是个航天专家,外公苏楑是游历医师,二十五年前,她父亲在一场航空展上,结识她外公,跟着她外公回海岛作客,爱上她母亲苏灿,从此成为苏家的女婿,定居海岛。
「宇妥姊姊!我来了!」陶子墨一早就搭直升机,从农场上高原,来探望宇妥。
陶子墨奋力提着餐篮,走在哥哥前面,进入宇妥家的屋子。她已经很熟悉这幢石屋的格局了,宇妥姊姊的房间在二楼,通过楼梯间,就能闻到宇妥姊姊身上那种温暖的香味,引导她进入一扇雕饰古典的桃尖拱门。
「妳来了呀,小桃子……」宇妥倚着起居室与卧房间的百叶折门,看着陶子墨先跑进起居室,然后,陶垚农高大的身影跟着出现。
「妳怎么起来了!」陶垚农走向宇妥,扶住她的身躯。
「我听到直升机的声音,就知道你们来了。」她笑着,两条手臂往他肩上绕。「我想迎接你们……」
陶垚农小心地抱起她,走进她的卧房。宇妥将脸轻轻贴靠在他肩窝。他每天都来看她,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有时他会住下,但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会回农场;她知道他工作很忙,菜园湾其实不能没有他。
「苏林奶奶说妳还不能下床,要尽量躺着休息。」陶垚农将她放回床上,拉好被子。
「我躺很久了。今天天气那么好,」她望着落地门外,露台上的阳光、花藤和停在栏杆唱歌的鸟儿,说:「我好想到湖畔野餐──」语气悠远,彷佛这是她无法实现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