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她叫了一声。
车子正往下坡滑,风吹走了她的头巾,宛如一片纤云,浮在阳光中卷裹。男人的大掌朝上一抓,攫住那轻柔的丝料。车轮唰地停住。宇妥下车,微微昂首,瞇眼看着斜阳里的高大男人。
男人戴着一顶猎帽,逆光中,他的脸暗成一片,隐约只看得出他头发很短,下颏有点胡髭,露在卡其衬衫外的肩颈与胳膊很结实、黝黑,应该是长期劳动锻炼出来的。他身材真好──挺拔健美,像野蛮人,粗犷力感,无文明气息,却是天生的衣架子,穿着牛仔裤的笔直长腿下是一双骑马靴,彷佛是男模特儿在展示农牧场人员装扮。
宇妥款步走向男人,嗓音带着和善的笑声说:「谢谢你,不过,你这样正面朝行进中的车辆走来,是很危险的,先生──」
陶垚农抬眸,心头震了一下。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女性,就站在他眼前──
大概是一个月前,陶垚农接到高原上祭家老太爷的通知,要他上高原一趟。老太爷说他二十六了,该有个对象安定下来。老太爷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是高原龙鳞湖区多家的多婕。他知道多婕;他的妹妹陶子墨和她的侄女多闻是同学,他送妹妹上学时,偶尔会遇见多婕。多婕是个才貌兼具的女医师,老太爷介绍如此完美的女子给他,真是他的荣幸。他不会推辞这么一个机会──虽然,他曾和多婕闲聊,并且除了闲聊,他想不起还有什么感觉,但是,这么一个机会,是老太爷用心良苦安排的,他应该珍惜,应该珍惜……
陶垚农上高原和多婕相亲那天,多婕仍照常工作,为病患看诊;他到医疗中心等她。
高原的医疗中心设在龙鳞湖区,是一幢典雅的地中海建筑,有花园、有水池,浓密的葡萄藤攀缠着中庭白色楼梯的扶手。陶垚农倾靠在诊疗室外长廊底的窗台,盯着屋瓦下晃悠的陶铃,几声呼叫从某一间诊疗室传出来。陶垚农挺胸站直,循声走到那间诊疗室。门微敞着,他望进门内,诊疗台前站着一名姱修纤细、身穿医师服的女子;一名男性病患躺在诊疗台上,时不时嫌女子太年轻,不信任她的医术,喊着要换医师。女子完全不理会病患的要求,双手沿着病患腹部做触诊,直到病患右下腹,她动作沈缓地往下按压,停了一会儿,突然放开,病患随之从诊疗台上弹起,冷汗直冒,又哀嚎又咒骂。
「急性阑尾炎,手术。」女子简短地做结论,拨拨一头波浪长发,纤指摘下口罩,唇边的笑容,冷淡,却很迷人,看在陶垚农眼中,她既独断专横又充满妩媚伶俐。
那是陶垚农第一次见到宇妥的情景。她的一举一动,深深吸引着他。他几乎在不知不觉的意识中,流露出贪馋目光,凝望她绝伦的容姿,那浓密鬈翘睫毛下的慧黠眼眸,拢挺秀气的鼻,嫩红樱唇,曲线优雅的纤颈……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女性,他记住了她的容颜,连她上唇边缘那颗小小的红痣,都清楚地深刻于心版。陶垚农觉得自己不需要相亲了──他走出那幢地中海屋宇,经过花园,风铃声清清脆脆地响着,娇艳的玫瑰盛开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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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陶垚农中止脑海里的回忆画面,定定看着宇妥。他彷佛看见她站在花海中心,浑身罩着熹微的阳光,清艳绝人。宇妥盯着陶垚农的脸,他的五官周正俊朗,黑眸炯炯有神,只是表情有点古怪。
「Farmer,你怎么了?居然站在路中发呆。」驾驶座上的男人下车走来。
「廉兮?你怎么在这儿?」陶垚农此刻才真正回神。
皇廉兮拍拍陶垚农的肩膀,一手朝向宇妥,介绍着:「宇妥医师──」
「原来你就是陶先生啊。」宇妥打断皇廉兮,挑唇瞇眼微笑。她一笑,唇缘的小红痣,更为她增添了性感。
陶垚农眸光恍了又凝聚,盯着宇妥殊妍的笑靥。
宇妥扬眉,像在问他有何疑问,与他四目交接。「我是宇妥。」她伸出细白的手。
陶垚农没反应,一径瞧着她。
「Farmer……」皇廉兮微微作声,推一下陶垚农。
陶垚农愣了一下,局促又僵硬地伸出右臂。
宇妥笑出声来,眼眸看着自己的头巾在他握拳的掌中,像彩带一样,跟着他的动作抛甩出来。
「抱、抱歉。」陶垚农干窘地开口,左手摸摸帽子,不知是否要拿下,比较礼貌。
宇妥摇摇头,收住银铃的笑声。「我才是,我不该笑你的──」她碰触他的右手,欲取回自己的头巾。「谢谢你。」
「嗯。」陶垚农应了声,松开手掌。
宇妥微笑,将头巾接过来,垂眸。「陶先生,你手掌受伤,是吗──」她看着生丝织品上的血渍。
皇廉兮挑眉,拉起陶垚农的右手,拇指下方鱼际处果然有个血口子,是刀伤──这倒罕见!「这是帮马儿修蹄壁角质时,弄出来的?」
「一闪神,刀子就刨进肉里。」陶垚农抓开皇廉兮的手,压低帽檐,不痛不痒地说。
「哦,你也会分心这还是头一遭──你在想些什么事?」皇廉兮很好奇。
陶垚农没回答,转向宇妥说:「抱歉,弄脏妳的丝巾。我会请人洗干净,再送回高原还妳──」
「谁跟你提丝巾了!」宇妥嗔道,柔荑握住陶垚农的手腕。「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伤。」翻过他的右手,让他掌朝上,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他。
陶垚农震了一下,说:「我不要紧──」
「你是医师?」宇妥美颜冷凝,朝陶垚农瞪了一眼,然后看向皇廉兮,道:「请把我的皮箱拿来。」虽说了「请」,却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皇廉兮迟疑了一、两秒,看着陶垚农,撇撇嘴,俊脸的表情近似取笑。「Farmer一向比较习惯兽医……」他低喃,踅回车边,取来宇妥的皮箱。
宇妥拉着陶垚农坐在路边的石块上,用生理食盐水冲洗他的伤口。「有点深,得缝──」
「血止了,就行。」陶垚农说道。
皇廉兮接着说:「在农场工作,受伤是常有的事,不管流血多寡、伤口深长,大伙儿总是找那个临时兽医搽搽药了事──」
宇妥抬眸,对住陶垚农的眼睛。「你很不爱惜自己。」她收妥小皮箱,站起身,往吉普车走。
陶垚农盯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还没处理好的伤口灼热起来。
「廉兮先生,麻烦你把他架上车。」宇妥停在车门旁,回首瞅着两位男士。
皇廉兮点头,低声笑着,靠近陶垚农,说:「她真是个敏锐的医师,一眼看穿你会逃走。」大掌抓住陶垚农的肩膀,动作流畅地展露一手擒拿,有模有样地将他押上车。
陶垚农皱眉,来不及反应。一上车,宇妥立即宣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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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农场主屋半哩远的山岩台地,有一座古罗马风格的花园别墅,占地辽阔,居高临下,从农牧场到菜园湾码头的自然美景、人文脉动尽收视野里。花园最西的边界就在悬崖上,栏是古城遗迹般的冠状墙垣,呈弧形绕弯,顺过小水池后方。水池由手工釉彩烧砖砌成,水里养着小睡莲,鱼儿躲在荷叶下觅食,蜻蜓飞离水面,涟漪一圈一圈泛开。
宇妥站在水池旁,静心细数花园里的花草树木种类。这幢房子是农场的医护所,园里种的,大部分是药用植物,除了这一点,宇妥看不出来,还有哪里像医护所。原本,花园里有三处地窖,专给医护所医师做实验室,以及存放药品使用,但这医护所一直缺乏正式医师,地窖已被农场的家伙善加利用,成为葡萄酒贮藏室和奶酪培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