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种话,会对不起那些花钱买妳书的人吧?彷佛妳自己都不认为自己写的书,有被购买的价值。」赵佳筑劈头直言。
「我当然是一字一句都用心去写的,可是……书总不是必需品吧?你没有了米、没有了盐,或是没有了衣服都会活不下去,然而没有了书,或许世界上会少了点精彩,但还不至于活不下去。」
「妳说的话,我无法赞同。」
他黑眸牢牢地盯着她说:「书是无法填饱一个人的肚子,无法成为妳的代步工具,不可能帮助妳保暖、打扫。可是它会告诉妳怎么赚到填饱肚子的钱,怎么购买代步的工具,或是挑选好的家电。除此之外,还有些书可以让妳忘记寂寞、不感到孤单,心灵丰沛。这些不都是人们会买书、看书的好理由吗?我是个不相信有『奇迹』的人,所以那些会买妳的书的人,也不是因为『奇迹』让他们买书的,而是他们被妳的书所吸引了,真心想阅读妳的作品。」
梓旻感觉暖烘烘的,一擦眼角,说:「好怪喔,我一开始对你的印象是再差劲不过的,现在听你说出这种像励志书上写的每日一句好话,感觉好怪异,好像……嗯……狗嘴也会吐出象牙呢!」
「谁才是狗嘴啊?」赵佳筑啼笑皆非地瞪她。「妳有时候是否存心要让人发怒?为什么要这么做?怕我不生气,会对妳想入非非、企图非礼不成?」
「我、我才没有……」一惊,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妳紧张得舌头都打结了,还说没有?」
他调侃人的表情真是有够恶劣的!哼地,梓旻嘟起嘴,强行压住快从喉咙口跳出来的心脏,嘴硬地回道:「我是不像你那么懂得什么打情骂俏,拜托你别拿我当练习用的木头人,我怕死了,行吗?」
「越这么说,越会勾起男人的戏弄心。可是像妳这样装得天真无邪也不赖,有些单纯的家伙就吃这一套。」
梓旻见他越讲越离谱,索性转身背对他。
「生气啦?」
「鬼才跟你这种人生气。气死我的细胞,你就会高兴了,我才不干那种傻事。为了不让你再逗着我玩,我不可以看着墙壁说话啊?」
赵佳筑轻哼着。「放心吧,像妳这么容易生气的小鬼,牙都还没长齐,我不会对妳怎么样的。」
闻言,梓旻气得回头一瞪。
佳筑扬眉。「现在还要嘴硬说自己没生气吗?」
可恶!梓旻真不甘心,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以治治这嚣张的家伙?
当她还在绞尽脑汁的时候,他忽然凭空冒出一句。「对不起。」
「啊?」梓旻愣住。
「错把妳当成记者,那时候对妳是粗鲁了点。」赵佳筑扯扯唇说:「这样不能让妳消气的话,我愿意让妳揍一拳。」
他不提,她差点都忘记了。怒气马上飞走,她笑嘻嘻地问:「我若说一拳不够呢?」
「瞧妳得意的尾巴都翘起来了。大小姐,别想讨价还价,看我这挺直的鼻子也知道,可是从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打我的脸呢!」
分别在左右手心上呵了口气,摩拳擦掌着,梓旻高高地扬起拳头说:「那我要打过去喽!」
「妳……」瞇起一眼,赵佳筑蹙蹙眉。「在这种状况下,普通人都会客气地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一次』的,不是吗?妳当真啊?」
「要打、要打,绝对要打!人家都自愿让我揍了,这种机会不可多得,我干么放着有气不出,却忍到自己得内伤?啊!你不要跑喔,在这电梯里头,你可是无处可逃的!」
「随便使用暴力会教坏青少年的。」他一边后缩,回道。
「那你不会打马赛克啊!」
用力转动着手臂,活像是漫画中的火轮转般,梓旻宣称着:「我要打喽!」
哔~~
请等待数秒。
……
……
赵佳筑摸着脸颊,啧啧地说:「妳、妳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我刚刚真不该好心帮妳敲门的,有妳这种力气,什么门都禁不起连番摧残,最后一定会被妳打破、打倒的。」
懒得理会他在嘟囔什么,神清气爽的梓旻,畅快地伸伸懒腰。「哈啊,几天来的闷气,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真是多谢你了,赵大委员。」
「妳该不是在借题发挥吧?连同其它人的怒火,也一并算到我头上了?」脸颊有些红痕,幸亏还不损及颜面骨架的酷男,幽幽地问。
「呵呵,别在意那么多嘛!」
「现实的小丫头,终于肯眉开眼笑了,是吧?」
「因为最近真的很闷啊!就像我刚刚说的,我的书出了问题,大概有些人会以为反正受罚的也不是我,我稿酬照拿、有书照出,我不会受影响。但,根本不是这样的。我在为自己的书讨得一个公道之前,根本无法继续写下去。不要说什么分级办法会不会影响我的创作自由了,这样下去它根本就剥夺了我的创作生命。」
赵佳筑伸出了一手,梓旻讶异地张大眼,他却拍拍她的头顶发梢说:「不必激动,我会在这边听妳诉苦的。难过的事,说出来给别人听,也会少了二分之一的难过吧?」
红了红脸,梓旻没有拒绝这善意的举动。
他掌心的温度,比小哥的还热。
自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在梓旻的认知中,天底下再没有比小哥更好的男人了──现在这个想法也没变。拿赵佳筑和小哥比起来,就连一根手指都比不……唔,看在他刚刚让自己打了一拳的分上,那就给他调高一点点,姑且说他能攀上小哥的脚跟好了。
不禁笑起自己真是太爱往脸上贴金。人家是赵大委员,又岂会在乎她这个路边小野草要把他当「大好人」或是「大烂人」呢?
「怎么不往下说了呢?」
梓旻摇摇头。「我很高兴,有人愿意听我说。如果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官员们,也愿意听听我们心声的话,我会更高兴。我不是想反抗制度,但是当制度发生了问题,当它让我在写作时,还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了无知中陷人入罪的工具时,你还要我怎么继续创作呢?」
本以为自己活在一个能自由书写、自由幻想的天地,不料却一夕之间风云变色,那种打从背脊开始冰冷的感受,谁能懂得呢?
写东西的时候,是没有办法打折扣的。
要一边承担着各种规范,一边计算着自己的尺度到底是否也是「一般人」的尺度,那根本不叫创作,而叫做写脚本。而且这脚本还不是自己定的,全由他人规范,那道规范有多高、墙有多厚,偏偏不得而知,难道要每个写书的人,都如同今天的她一样撞得头破血流,才会有人肯面对这个问题?
「我手中的自由,正在逐渐地死亡,可是它没有尸体,我没办法给你一个证据,但它绝对不是不存在的。」
这时,赵佳筑忽然碰了碰她的脸颊,梓旻才晓得自己的泪不知何时已滑落。
「我会做立委,起初并不是我自愿的。」
她一边擦着自己眼角,一边扬起眸凝视那张若有所思的脸孔。
「在我刚从大学毕业后,我最初是在一间与家族无关的企业上班,过了几年的普通上班族日子。那时候的工作虽然有趣,但我对那份工作称不上有什么热情,因为人不能没有工作,所以我去上班,如此而已。」
佳筑看着她泪水已干的小脸颊,微微一笑。「妳还不知道我的家族曾是道上有名的显赫世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