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他在黑暗中耸耸肩。‘别为了那句话而烦恼;我已经为了它得到应有的惩罚,跟我一起上去吧!’
他又开始爬上楼梯,可是她还在犹疑不决,他转过身,以带笑的语气说道:‘而且,我已经替我们找到适当的陪伴了。现在楼上有位很庄重的太太,她先生也在那儿,上来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她怀着忧虑与好奇,决定跟他上去。一到楼上,她就注意到门锁被弄坏了,她没有像上次一样责备蓝大卫不爱惜别人的财产,反而紧张的四下张望。
在她面前是一间小起居室,里面混杂散置了一些古旧的家俱,已破烂不堪使用,一个宽阔的石壁炉里,劈哩拍啦的燃起火,照亮了整个室内。在壁炉前,坐了两只黑脸的绵羊,它们正在一条虫咬坏了的绿地毯上,陶醉的咀嚼东西。
还好,这个夜晚剩下来的时光,不如兰丝原先所想像的那么可怕,蓝大卫倒是相当守信,没有再骚扰她,并且把气氛弄得很轻松,而他为她准备的粮食,更是神奇。
他曾在这间庄园的其他建筑物里搜索过;显然当地的佃农把这儿当作储藏的处所。结果他很幸运的找到了些根茎类的蔬菜、苹果及苹果酒。他把马铃薯煮熟,用罐子将苹果酒温热,替他们弄了一顿差强人意的晚餐。他们跪在家庭式的小炉灶前,解决了这些食物;马铃薯是用手指抓了吃的;苹果酒则是用罐子轮流对口喝。
这次的冒险似乎很符合蓝大卫的幽默感。他对目前的状况,非常的处之泰然,任何一个不相干的旁观者看了,都会误以为:这趟旅行是为了娱乐他而刻意安排的。这个城市里的纨绔子弟,丝毫不因没有仆从与厨师而困扰。
任何与兰丝不熟的人,看了他们俩此刻相处的情景,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因为蓝爵士对她愈和善,她就变得愈退缩、愈不客气。其实,他对她的好处,已不知不觉的累积在她心里。他不但在她一抵达伦敦时就帮助她,后来把她从公主夫人俱乐部救出来,而且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帮她在蓝卓瑞剧院安排一个角色。
或许这一切协助,都不需要他花太多力气便可办到,但他及时在牌桌上处理平劳伦使他离开伦敦市呢?难道这也不费力气?或许他这些骑士精神的表现,是发自利己的目的,但他却从未因此而有任何欺骗她的企图。
其实,兰丝会采取不感激、虚伪的行为,来对待蓝大卫,也是很自然的事。她对蓝大卫的态度本来就很矛盾,一方面谴责他的亲吻,一方面又像郁金香迎接朝露似的,饥渴的反应他。她也曾羞怯的自问,何以他的吻会带给她如此晕陶陶的感受,结果她只得到一个不可反驳的答案,那就是:艾兰丝,你这个牧师的女儿,已经爱上了那个声名狼藉的蓝爵士。
这似乎是件难以置信的事,但她的确是如此。她不知道自己那里做错了,居然笨得让自己去爱上他。如果一切都能重头来,让她回到她抵达伦敦的第一天,避开一切会使他们认识的因素──可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两个月以前、她或许会嘲笑一个女孩,为了一个英俊浪子而陷入单相思的苦境中,但她现在学乖了,绝不会有这种想法。她觉得自己实在笨得可以,但再懊恼也是徒然。对她而言,爱只意味着婚姻,但他显然认为,爱对他只有相反的意义与价值。
吃过那顿吉卜赛式的晚餐后,她在炉火前静静的坐了好久,心底依旧非常苦恼。她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闭上眼睛的,等到她再度睁开眼,夜已非常深。炉火很小,她身上盖了两条温暖,没有味道的马用毯子,脸颊下垫着一件上好的羊毛衣服。
慵懒的撑起手肘,她发现那是蓝大卫的外套,旦得非常平整。在清醒的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是睡在海滨山家中,与妹妹蜜拉共用的床上;但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脑子,立刻记起一切她不愿面对的现实。躺在她脚跟熟睡的那只小母羊,发出一阵鼾声。
她本能的坐起来,寻找蓝爵士。只见他站在窗口,一只弯曲的手优雅的倚在窗架上,另一只手则放在他的臀部上。他的站姿非常悠哉,因此她根木没想到,为了她的安全,他整夜末眠,替她站岗。蓝大卫之所以这么谨慎,主要是因为这种被遗弃的殷墟,经常成为流浪汉暂时的栖身之所。有的流浪汉仅仅是无业游民,本性善良诚实,不会作恶;但有的则无恶不作,被人追得走头无路,才躲到这种地方来。
或许是他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她在后面注视他,也可能是他想转过头去看看,是什么惊醒了她。他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有根眼睫毛掉在她的脸颊上,他用一只手指温柔的刷掉它。隔了一会儿,他说:
‘你刚刚叫我大卫。’
‘我──有吗?’
‘是的。’炉里的柴火劈哩拍啦的燃烧着,当一根子木柴被烧透了一半,仆倒在一堆火红的木炭中,壁炉里舞起橘红、青白的火焰。他转过脸去看着炉火,火光反映出他脸颊额骨下凹陷的的部份。‘你有没有好好注视过炉火,辨认它显示出来的形状?’
‘有啊!’她的声音还是充满了睡意。‘不过,我在这方面不太灵光。我每次所看到的都是城堡与中国的龙。’
‘你必须专心,才看得出来。看那里──在角落里。’──他稍微倾向前,指示她目光应该注视的方向──‘有一只狗。它还带着一个包袱。头上戴顶帽子。兰丝,再睡一会儿。’
她睡意朦胧的笑了起来,当他扶着她躺下,她没有抗议。‘在我看起来,倒像是座城堡。’
当他走回窗户前,她说:‘你不觉得我们该去找间小客栈吗?’
‘外面还在下雨。’
‘如果它再连下四十天,四十夜?’她迷迷糊糊的问着。
‘那我们就会对着马铃薯反胃。’
室内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他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说道:‘可怜的西风船长。他一定会为了他的汽球难过死了。’
‘他会为了我们还活着而庆幸不已。’
她将身体卷缩在毯子下面。‘你大概不知道我今天晚上木来想去那里?告诉你,是方冷白家。’
‘你是不是想通知领班白嬷嬷送你去?’
‘我想借用雷礼仕的铁钩,翻墙进去。’她的声音很微弱。
‘我的老天,礼仕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或许──那天──你要把一切的原委解释给我听。’
‘或许...那天...’她的声音愈来愈小,终于消失,由她平稳的呼吸声,他可以判断她已经睡着了,但他在她身边呆了许久,才回到窗前站着。
温柔的夜色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现实的清晨。兰丝被窗外晦暗的晨雾中所传来的乌鸦啼声吵醒。只见蓝大卫坐在她身边,双腿交盘,像个学生一样。他利用在墙角找到的一把小刀,替她削了个苹果,递给她。
一夜末眠,并没有在他身上显出什么疲劳的痕迹。他的下颚冒出淡淡的金色胡须,身上的衣服和她一样,因前一天的经历而显得凌乱、不整。平常除非打扮整齐,否则她不习惯和他见面,如今他们仪容不整的相向,益发使她意识到:昨天晚上他们之经曾经发生过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