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樊素大惊,她一走,那以后她岂不是连个谈天、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因为我爹已经将我许给北村的毛员外当小妾。”
“那个七老八十,走路都会发抖的糟老头?”好狠的父亲!樊素蛇性大发,又想咬人了。
怡柔五官全埋进胸口,含悲地点点头。
“你同意了?”
“不同意又能如何?我爹拿了人家六十两……”
“所以你是被卖掉,而不是被嫁掉。”二者的结果虽然都一样,但意义却大不相同。
“有什么差别呢?”横竖她的下半辈子是注定毁了。这是命,怨不得谁。
怡柔十一岁就进人这当时叫“擎天府”的留绡园当小丫头,转眼近六载的岁月过去了,她也从坎坷的身世。学会认命知足,不怨天尤人。
“天壤之别。如果你是心甘情愿嫁人,那我唯有给你祝福;如若不然,我就拿更多的银子把你买回来,等以后找个登对的汉子,再风风光光把你嫁掉。”
“可咱们哪来的银子?”府里大小开支,都必须经过伊彦阳的同意,怡柔不敢奢望。他肯为她花掉大笔银子,充其量,她也不过是名无足轻重的奴婢。
而樊素就更穷了,这约莫二个月,她因为赌气,把周管事给她的月俸都退了回去。除非她家少爷额外赏赐,否则她只怕连为自己添妆的能力都没有。
“山人自有妙计。”樊素灵光一闪,立刻想出一条两全之计,既可以解决怡柔的困难,又能够为自己解围。“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去就回。”
“不行呀!少爷吩咐过的,除非媒婆来接,否则你哪儿也不许去。”为提防樊素临阵脱逃,伊彦阳不仅安排怡柔全天候盯着她,房外更森罗密布层层人力。
“别拉拉扯扯的。”怡柔像只八爪章鱼,紧缠着她不放。樊素只好无奈道:“我去找你家少爷也不成吗?”那么死忠干嘛?伊彦阳又不曾赏你小费。
樊素至今仍搞不懂,伊彦阳究竟有什么魔力,值得这些小厮、丫头、嬷嬷们真心对待?
“怡柔不信,你一定是想乘机逃走。”她坚持将樊素抱得紧紧的。
“傻瓜,我想逃走早逃了,还会留到现在吗?我是去跟少爷借钱,好为你赎身。可以放手了吧?”两个女人抱成一团,成何体统?
“真的?”怡柔到底心思单纯,樊素随便一句话,就赢得她感激莫名。“恰柔命薄福浅,不值得你如此厚待,我想,算了!”
“一辈子的幸福哪!你说算就算?不行,我不依。”奇怪?最近非但法力逐渐消退,连力气也大不如前,包准又是南极仙翁从中搞鬼。完了!连怡柔这小妮子都斗不过,她有何本事逃之天天?
“那……我陪你一起去。”这样才能确保她不会一走了之。
“你防我跟防盗贼一样,很令人伤心噢!”
“哪是?人家舍不得你,怕你真的一去不回。你应该感觉得出来,我们都好喜欢你。”怡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出感人的赤忱。
“像喜欢你少爷那么喜欢?”
“原来你在吃醋啊?”怡柔天真地笑开了怀,“你们是不同的,少爷养活我们一大群人,是咱们的衣食父母,恩同再造;而你,你才来不到二个月——”
“所以我比不上他?”好似命中注定,她处处都要矮伊彦阳一截。
樊素颓然跌回床沿上,叹过一声又一声。
“不是——”怡柔急得满头大汗。
“就是。因为我没钱,没办法当你的衣食父母,所以你眼里根本没有我,连我想对你‘恩同再造’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明知道怡柔善良,口齿没她俐,她就偏要拿话堵得她瞠眼结舌、仓皇失措。
“不是这样的,我……”她急得快哭了。“好嘛!你想去就去,不过别勉强,少爷若不答应就算了,千万不要为了怡柔闹得不愉快。”
樊素兮兮地一笑,斜眼睨向她:
“逗你的啦!走吧,咱们一道去,但是先说好,万一少爷情不自禁,又那个的时候,你可得自动回避。”唯有如此,才不会拖累怡柔,她不要任何人为了她的离去承受伊彦阳的责罚。
怡柔皮薄,樊素才提一句,她立刻满脸通红。
“怡柔保证绝不破坏你们的好事。但,现在离拜堂的时刻仅差半个多时辰,不如明儿再跟少爷提。”
“事不宜迟,越早解决越好。”等到明天,她不全毁了?
临出门,樊素不知又想起什么,踅回房内,单脚枕在椅上。
“怡柔,找找看有没有工具,可以把这鬼玩意拿下来。”彦阳给的这条链子出奇的韧,她试过几次均无法将之取下。
“任何工具都没用,那是黄金加上千年玄冰铁打而成的,除了少爷,谁也没能力将它拿下来。”
“你怎么知道?”
“这是伊家的传家之宝,留绡园里无人不晓。”
只除了她!樊素再次肯定她是如假包换的大傻瓜。
第八章
稀疏竹帘掩映着昏黄光晕,筛落遍地银光,彷如雀跃的精灵,随和风款摆起舞。湘竹环簇的瓦屋内,闪烁亮如白昼的烛光。伊彦阳负手伫立于纱窗前,不觉思潮如涛。
他即将续弦的消息传出,绡园上下欣喜若狂,长久低郁的气氛,顷刻间变得生趣盎然,热闹滚滚。
而他,一如往常,无悲无喜,冷漠得像个局外人。他一直很寂寞,即使身处喧嚣的人潮中,依然十分化外,孤绝得令人无法亲近。
他对名利的需求,一如对婚姻的淡然,可有可无。自从红绡过世以后,他便将野烈狂炽的心,连同她冰冷的尸体一起尘封。
五年过去了,他原以为日子就将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孰知,半路杀出了樊素这名脾性跟他一样倔的强悍女子,搅乱了他所有的步调。
她的桀惊不驯和红绡的荏弱娴淑真是天壤之别,这样的女子只会让男人退避三舍,他却疯狂的想得到她。
然,他爱她吗?
在他内心深处必然曾滋生些许那样的火苗,否则对樊素岂非太不公平?
可,他行将枯竭的心还能爱吗?
蓦然瞥见铜镜内自己的潦落身影,不觉讶然兵笑。难怪樊素叫他“老头子”,他真的是有够憔悴。短短五年,竟能将一名壮汉折磨得英气尽掩。苦呵!
下意识地,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剃刀,手法生疏地一一刮除占去半张俊脸的髯。
片刻过后,铜镜再度现出一张脸。一张气宇轩昂、英气逼人的,属于年轻人的脸。
他愕然望着镜中的自己,以及……,以及骤然闯入的另一张美目盼兮的俏丽身影。
“你?”按照礼俗,新娘子这时候是不应该擅自闯进新房,会见新郎倌的。
“你?樊素被眼前的人吓一大跳,忙不迭回首叫喊藏身门外的怡柔。“怡柔!咱们走错房间了,你家少爷不在这。”才挤出木门的身躯,被伊彦阳一把拎了回来。
“少爷!”怡柔探出半个头,证实他的确是五年多前,那个卓尔不群的伊彦阳。欺!他这样子好看多。
“真的是他。”樊素用力拉开她和他的距离,将他看个仔细。“你胡子到哪里去了。”答应很明显,铜镜下不就清清楚楚洒了一地卷卷的毛发吗。她又提出了一个超级笨问题。唉!
“是你就好,给我一百两。”她要的方式非常直截了当,一点都不拐弯。
都还未拜堂完婚呢,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讹诈他的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