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铎明明比他老一岁,怎会看起来比他年轻?
“请坐,别客气。”
在大佑的催促下,子威终于落坐,探询的目光在单铎和大佑之间来回游移,似要搞清楚两人的关系。
“我们是表兄弟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大佑记得自己曾跟子威提过。“所以我会在这里就不奇怪了。”
“还是很奇怪。”子威不以为然。“根据出入境管理局的电脑档案显示,你离开台湾应该有十四年了,怎么一回来就跟大佑碰面,还选在坟场呢?”
“你知道了?”大佑掀了掀眉,“我以为你忙着陪产,没想到这种小事都知道。”
“大溪分局的童信智跟我有点交情,是他告诉我的。大佑受到枪伤,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情吗?”
“嗯。”大佑点点头,和沉默在一旁的单铎交换了个共谋者的眼光。“那你应该知道大佑的枪伤是为我挨的。”
“你树敌不少,这次连累大佑了。”子威的语气略带埋怨。
“我以为坟场很隐密,我又是临时出门的,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在那里谈事情。”大佑说着真假掺半的话,如果告诉子威事实,他说不定会以为他们疯了。“结果还是被人盯上。”
“知道对方是谁吗?”
“在这里我应该只有一个仇人。”大佑说话时,发现单铎的眼光倏的转冷,幸好子威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没注意到单铎的异状。“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跟他了结。”
“你想做什么?”子威眼中充满警戒。
大佑嘲弄的咧了咧嘴,“如果我想动用私刑,也不会拖到今天。虽然我与他的仇恨深似海,仍希望借用法律来制裁他。”
这像一个混迹黑道十数载的狠角色说的话吗?也难怪子威眼里泛起明显的疑虑。
单铎边听边脸红,看着大佑越说越溜。
“我就是为了这事找大佑商量。他建议我跟你谈,因为他认为你是个不为权势低头、名利所动的执法先锋,只要我将此人的不法证据交给你,你必然可以为我洗刷沉冤。”
“沉冤?”子威闷哼一声,表情不解。“我不记得你有任何底案,沉冤两字何解?”
“你知道十四年前我为何休学吗?”
这个问题如天外飞来的陨石激得子威心湖波涛荡漾。相信只要是十四年前就认识单铎的人都想知道,尤其是他的在校同学。他严肃的凝视着学长刻印在俊俏五官里的认真。
“大佑曾就这事问过不少人。”
“我已经告诉他了,由他跟你讲吧。”大佑将发言权转给单铎,毕竟那是他的故事,由他来讲会比透过他转述更明白。
子威将眼光转向他以为是大佑的单铎,他眼里有种他不曾看过的沉郁,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在那里波涛汹涌。子威暗暗觉得奇怪,大佑的个性想法开朗,怎么会有这种眼神?
这个疑念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随即被“大佑”压抑着沉痛情绪的声音给转移注意力。
“十四年前,我……表哥,”单铎舔了舔干涩的唇,有些不习惯以大佑的身份说话。他瞪了大佑一眼,他明明知道所有的事,还要他讲。“当时是警大三年级的学生。一天,一位他向来敬重的长辈来找他,希望吸收他进行一项卧底工作。他没有疑虑且兴高采烈的答应,认为是自己的优异吸引了这位在警办极有分量的长辈,并在他的要求下办理休学,好全心投入卧底工作。”
子威万万料不到单铎是接了卧底工作而休学。他从来没担任过卧底,但知道其中的险恶非足以对外人道。一个不留神,非但会丢失了性命,更有人从此失在黑暗的沼泽里无法抽身。单铎会是后者吗?
他没有将心底的疑问说出口,职业的本能让他捺住性子,聆听“大佑”的陈述。
“卧底工作一开始很顺利,单铎很快打进鹰帮的核心……”
“鹰帮?”纪子威对这个名称一点都不陌生。它曾国内属一属二的黑帮集团,但在一年前帮主殷鹰死后,又遭警方大力扫荡,鹰帮已经在黑道除名。
单铎陷在自己的思绪中,那些沉痛的过往曾在与大佑长谈的深夜浮出记忆表层一次,但即使是每天在心里来来去去无数趟,那埋在记忆井底的往事依然发出令人掩鼻的腐烂臭味,何况是许久才挖一下,当年狠狠被刺伤的旧创不免再度被无情的划开,流出脓血。
积压多年的恨意与伤痛,就像一柄匕首插入心中,时时刻刻提醒他非要施暴者还他一个公道不可!他悲痛的领悟到这个事实,反而压抑下满腔的愤懑,将过往的沧桑借由大佑的唇倾倒向子威。
***************
对于短短的两个月就能打进鹰帮的核心,单铎虽觉得不可思议,但以为是自己能力过人,完全没想到他其实已落进别人设好的圈套里。
那晚,他奉帮主的命令将一个小提箱送到基隆一家旅社给里头的住客。
他敲敲房门,表明自己是奉鹰帮帮主的命令而来,在得到对方的许可后进入房间,没想到一进门就被一把手枪给指在太阳穴上。他极力稳定心神,再次说明来意,试图与身后看不清楚长相的敌人讲道理。对方回应他的是冷酷阴沉的声调。他永远忘不了那种声调,那种冷飕飕的声音没有丝毫的人气。
“打开箱子。”他说。
单铎依言打开,里头是一包包排列整齐的白色粉末。他一看便知是毒品,心里正对自己居然被人使唤来运毒感到懊恼,便听见那人怒哼一声,“殷老鬼在搞什么!”
他语声未歇,床头柜上的电话突然尖锐的长响一声,那人发出难听的诅咒,单铎利用他分神的刹那,使出引以为傲的身手想要脱离对方的钳抽旧,但那人出手更快,没有让他发挥的余地,枪口指向他脑门。
这次两人面对面,四眼相望之下,单铎看清楚那人的相貌。他有一张不怒而威的国字脸,五官极为粗犷,皮肤黝黑,眼睛像无垠的宇宙让人摸不出底来。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开口道:“如果不是你手上有枪,我未必会打输你。”
那人的眼睛突然闪掠过一抹近似幽默的光芒,他厚实的唇却嘲弄的掀了掀,吐出冷冽的讥讽。
“可惜,我有枪。”说完那句话后,那人快速扫了他全身上下一遍。“你真是殷老鬼派来的?”
“没错。”单铎极力隐忍住侵袭全身的惧意。
“他想害你。”他冷冷地道,收回抵在他头上的枪,动作敏捷的拿起床上的外衣披上,回头对他说:“若要命就拿着那只箱子跟我走,警察很快会闯进来。”
“什么?”
他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走进浴室,在直觉的驱使下,单铎跟了进去。发现浴室的另一边墙竟有一道门,那人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他没有多想,亦步亦趋的跟紧他,进入另一个房间。当那人带着他从阳台的紧急逃生梯溜下暗巷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房门口经过传来。
是警察。这意念进入单铎脑中,令他惊慌得像个做错事不晓得怎么善后的孩子。倒是在前方引路的男子,神色从容镇定,不现一丝作奸犯科的心虚。
眼前的情况不容他多想,单铎即使再钝、再单纯,也知道这时候要是被警方逮到,他跳进太平洋也洗不清。手中的这箱毒品是不容分辩的铁证,他除了紧跟那个男人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