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得知大哥迎娶公主,夫人心里十分开心,还向父亲示威。她热络地重新布置大哥居住的院落,一心讨好公主,可是在见到公主的容貌之后……”红衣停了下来,眼光看向天香。
一朵朵苦笑自天香唇角泛开,看来连她也摆脱不了贺心怜的梦魇。为什么会像贺心怜?对于命运是这样的安排,天香感到无奈和悲哀。如果没有这些巧合,她和战云的命运会纠结在一起吗?
“夫人当夜便发了脾气。”红衣接着往下道:“大哥去跟他摊牌,警告她若仍让过去的怨恨缠身,为了保证公主和牧场,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做个不孝之人,带公主回北京。我还记得夫人当时的眼神,从她身上射出的寒酷气息,吓得我和白霜她们噤寒蝉,直到快四更天,才伺侯她回房安歇。”
虽然只是几句轻描淡写,天香却能体会到红衣过去几年来所受的精神折磨。战云的母亲表面对她和善,可是每当她不注意时,总能隐隐察觉到她带着恨意的眼光。
“前些日子她从父亲所住的院落回来时,不知为什么大发脾气。那天只有绿枝陪着她,所以我们都不知道原因。接着便发生了公主险些在观音祠受伤之事。当大伙为公主有身孕的事大肆庆祝时,夫人却是阴沉沉的一语不发。红衣可以感觉到,夫人对这事并不……”
天香机伶伶地打起冷颤,无法相信婆婆会如此狠心。她腹中的孩子可是她嫡亲的孙子啊。
“公主大概难以想像夫人会有这种想法,只有从小跟在她身边的白霜、银袖、绿枝和我才会明白。二十几年的独守空闺,这份寂寞换成任何女人都会受不了,夫人心里的怨恨可见一斑。她恨父亲,更恨始终占据住父亲的心的贺心怜。这种仇恨,让她把公主当做是贺心怜的转世投胎。她恨你,也怕你,因为公主才不到两个月,便将战家父子的心牢牢抓住,她怕你像贺心怜一样迷惑住父亲和大哥,更怕你抢去她在牧场的地位——而这是她仅所拥有的。所以她开始计划对付公主……”
天香蹙起眉,“红衣,你怎会知道这些?”
“我原本只是怀疑而已。”红衣苦涩地一笑。“那天在观音祠,我瞧见夫人的手指往你的方向一弹。你定然不晓夫人的武艺甚高,她出身一个颇为神秘的门派,不但精通武艺,还擅长施毒。绿枝传承了她的毒门秘技,白霜算是她最得意的门下弟子。”
天香那日的确感到右膝一痛,整个身子便倾倒,却不晓得是婆婆搞的鬼。想起那天的惊险,若不是宫冰、宫玎及时扶住她,后果便不堪设想。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你跟银袖呢?”
“银袖的身手当然不弱,不过比起白霜逊色不少。至于我……”红衣凄然一笑,“所学只是浅薄之道,她从来没想过要教我,倒是在白霜她们练武时,看到些皮毛而已。”
那段童年往事是那般不堪,红衣不愿再回想。她收敛心中的悲戚,言归正传。“中秋节那夜,爹要我去向你道谢。我寻到马厮附近,看到白霜的身影,一时好奇便跟了过去。后来的事,公主比我还清楚。只是在我救治白霜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往黑暗处看过去时,发现夫人愤恨地站在一角瞪我们,那时侯我的心情……”
红衣的手抖了起来,天香连忙唤侍女替她换了杯热茶。她捧着茶杯,一口口吞下,直到胃暖和了,才有力量往下说。
“我按兵不动,没对任何人提起这事。是大哥先怀疑,前来问我。我担心夫人还会对你不利,将知道的部分告诉大哥,并找白霜证实。白霜当然什么话都不肯讲,倒是在我不断暗中查问下,银袖主动托出。”
“银袖?”天香显得十分讶异。
“嗯。”红衣扯了一下唇角。“老实说,银袖是咱们姐妹里最为现实、聪明的人。在当了夫人近二十年的奴仆,从小受到的鞭打、辱骂虽没我多,可也不少。最受不了的是夫人反复无常的脾气,现在好不容易当上战家的小姐,她哪里愿意过回从前的日子?一方面也是念在公主说服爹收她为义女,故而将事情真相托出。她说那日夫人命绿枝前去羊栏放火,引开大哥,后来公主无恙,又另生歹毒伎俩,说服大哥婚前相好的青楼名妓吴秀秀,随便抱了个男婴,前来认亲,企图破坏你们夫妻的感情。”
听到这里后,天香心里的怒气去了一半,然白霜投进战云怀里的幸福笑脸,却自记忆里浅浅飞起,蜂刺般的嫉妒拨弄着她脆弱的心房,针针有穿心的痛。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牵起一抹疲惫笑意,合起眼睑。
红衣自幼便因铁婵娟的反复无常,而训练出善于察言观色,见到天香这副表情,便知她对战云的气还没消。
“哥哥和吴秀秀之间纯为逢场作戏,又是在和公主成婚之前,公主心胸宽厚,应该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吧?”
天香哪里不明白她心小翼翼的试探?她张开无神的眼眸,嘲弄地弓起秀眉,从鼻孔轻哼,“他和吴秀秀或是过去的事,但是和白霜又怎么说?”
“白霜姐?”红衣惊异地睁圆眼眸。“我知道白霜姐一直对哥哥情有独钟,可是哥哥始终避着她。我知道哥哥不喜欢她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白霜姐像夫人一般冷酷,这想法当然是误解了她,白霜姐外冷心热,只是哥哥不明白而已。倒是笑脸迎人的绿枝,跟夫人一样铁石心肠。”
“或许他现在明白了。”天香阴郁地道。
“公主会不会误会了哥哥?”红衣恍然大悟,明白兄嫂这几日来的冷战关键是为了白霜。
“我亲眼所见……”苍白的唇瓣吐出纠结痛苦的字句,每道划在心上的伤口都在淌血,天香委实不愿再想起那令她心碎的回忆。
“这……红衣不敢说是公主看错了,但哥哥应该不是这种人。我看得出他对公主一往情深,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会接受白霜。况且,这些年来他都不曾为白霜动过心,没理由在这种关头和白霜相好。所以,会不会是公主误解了什么?”
天香心里一动,想起那日在琴歌坊,她和梦依都分别见到名妓柳莺莺状甚亲热的倾向麒哥,事后证明柳莺莺只是在替麒哥擦拭洒在他身上的酒液,难道白霜和战云也是这样?
可是,她看到的明明不像误会。
她沉默地气鼓双颊,倒想知道战云对这事会怎么辩白!可给她捉到小辫子了,看她怎么治他!
“公主,撇开这事是否为误解不谈,不管如何,你总是嫁给了哥哥,不能一辈子这样不理他吧?哥哥心里不好受,你也不见得快活。看在孩子的份上,先听听他的解释,若让你不满意,可以再做打算,总好过现在形同陌路、活像仇人似的。这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公主是聪明人,该知道如何取舍。”
红衣的每一句劝解,都恳切地打动天香的心。她迟疑地看向眉目如画的少女,在那双仿佛被暮霜笼罩住的眼瞳里,看到的尽是楚楚关怀,忧郁的心情不禁渐渐开朗起来。
老实说,这几日的忧愁,固然是为了承受不住接连而来的打击,对战云感到绝望,一小半却是因为无人在旁开解,让她感觉自己是那样无助,有苦无处诉。红衣的一席话,冲散了她心间的郁结,心里不由得兴起期盼,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再说,她也不能称了那个老太婆的心,好歹得打起精神来应付,等到两夫妻独处时,再来跟战云算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