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之后,月眉考完期末考,整个人像被掏空似的从公车上下来。身躯飘飘荡荡的似游魂,一阵飕飕寒风吹来,邋邋振响她的学生外套、长裤。连颢云给她的旧衣--英国的凯斯米尔长袖毛衣都挡不住透浸的寒气,月眉的粉唇冻成青紫,两条腿抖着向前迈。
她抓紧肩上的书包。从公车站牌走回姜家的十五分钟,唯一条曲折回绕的巷道,两边都是富丽堂皇的有钱人房子。
栋栋皆是庭院深深,春夏时繁复喧腾的绿叶成荫,在北风肄虐下,落得光秃秃。从家家户户饰样华丽的锻铁大门朝里望去,昔时的花园锦簇,变得冷冷清清。
月眉只望一眼,便抿紧唇与从正面吹来的冷风奋斗。一方面得抵挡凛烈风势,一方面又要用快冻僵的身体对抗冰冷的温度。
突然觉得这条路好长,好孤单。
亮起街灯的巷道上只有她一个人吧?
天色昏沉沉,灰云笼罩,夕阳的霞光不晓得跑哪去了,日落有这么早吗?
踏踏的脚步声,街灯映照下拉得长长的身影,感觉起来那样寂寞。咦?
月眉警觉的双耳竖起,听到不同于她的沉重脚步声。狐疑地侧过身,以眼角余光往后瞄,发现一条鬼祟人影。
她立刻鸡皮疙瘩竖起,肾上腺急速分泌,脚步加快起来。她快,人家也快。月眉吓的拔腿狂奔,那人从后头追来。正当地跑得心虚气喘、惊疑不定时,一个脚步踉跄,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倒,往前仆下。疼痛自掌心、双肘、膝关节和脚踝分头传来,她这样是叫跌的狗吃屎,还是五体投地?
没时间自嘲,当她吃力地爬起,坐在地上时,身后的人气喘吁吁地赶来,脸色潮红、眼光充满歉疚,是个跟她年龄差不多,背着大书包的少年。
“你……有没有……怎样?”他喘气又结巴地道。
月眉从他惊慌的眼光里,看不到歹意,忍住满身的疼痛,试着扯出笑容安抚他。
“对不起……”他羞愧地蹲在她身边。“我不是故意吓你,我只是要……”
他扭扭怩怩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月眉还没来得及接过,从他们身后驶来的轿车叭叭叭地停了下来。
两人同时看过去,车窗被人摇了下来,两道燃着冰焰的黑黝黝眼神无边无际的笼罩向他们。月眉和男孩的背脊骨都有冷飕飕的感觉,像一对做错事的孩子心虚的垂下头,不敢迎视车窗里冷峻严酷的面容。
“月眉!”颢天蹙眉瞪视她,眼光落到男孩朝月眉伸出的手时,化做冰刀射过去,男孩像被打到似的倏地缩回手。
他抿紧薄唇,不发一言地推门下车。
“怎么回事?”高高在上俯视的眼光,像两道低气压。
“我……跌倒了。”月眉从乍然见到颢天的狂喜中恢复过来,羞愧地低下头。能说自己搞不清状况就莫名其妙跑路,才会落到这个下场吗?
“要不要紧?”
她摇头,不敢喊疼,但肉体上的疼痛还是从微蹙的眉头泄漏出来。她试着想站起来,却哎哟一声跌回地上,脚踝无法用力。
“怎么了?”
“你没事吧?”
男人与男孩的声音同时响起,都伸手想去扶她。但男孩的手伸到中间便缩了回去,因为男人的一记冷光几乎把他冻毙。
“我的脚……”月眉咬住下唇。“好像扭到了。”
“别乱动了。”颢天严厉地命令她,蹲下来检视她的脚,发现她手掌的刮伤,下巴的一束肌肉危险的跳动,眼光狠狠朝身后的少年丢过去,吓的他瑟瑟抖了起来。
“我抱你。”在月眉惊愕的表情下,颢天强健的臂膀绕过她膝后、背部,撑住属于少女的柔软、畏冷娇躯,毫不费力地站起身,走向司机齐叔为他打开的车门。
“等……等……”少年鼓起勇气开口,颢天停住脚步,在他怀中的月眉感觉到托在身下的男性肌肉变得僵硬,蓄满怒气。
颢天没回头,等着年轻的男孩走到他面前,在他比寒流温度还低的眼光下,拿着信的手颤抖的伸过来。
“给你的。”他战战兢兢地将手里的信交给月眉,之后便像头被凶猛野兽追赶的小鹿般落荒而逃。
颢天沉默地将月眉放进后座后,跟着上车。这里离姜家的三层楼欧式建筑很近,很快就看到巍峨的锻花铁门。颢天紧闭的嘴唇终于打开。
“是因为他追来才跌倒的吗?”
他话里的严厉,让月眉只敢避重就轻地回答:“是我大惊小怪。”
“也就是说,如果知道人家是送情书给你,就不会跑喽?”
那从齿缝钻出的声音,尖锐的令月眉诧异。她看进那对微微眯着燃着两道冰冷火焰的眼眸,他的表情显得疏离、莫测高深,但有一点让人无法错认,就是他很不高兴。
月眉明知道自己没有错,却忍不住心虚地解释起来:“如果对方没有恶意,我当然不用跑……”
“你高兴他送你情书?”
“不,我没有……”她慌乱地摇头。
“那这封信……”颢天嘲弄的扭曲嘴唇,看似不经意地从她的手中抽出男孩给的带
有浪漫旖旎气氛的信封。“你要看吗?”
在他仿佛只要她轻微点个头,便打算伸手掐死她的暴力眼光下,月眉只能拚命摇头。
“很好!”他满意地点头,把信丢进车内的垃圾桶。
车子在姜家正屋门口停下,颢天将月眉抱下车,行李交给司机齐叔负责。
颢云站在门口等待,还来不及给哥哥一个热情的欢迎回家拥抱,便看见他抱着月眉,惊呼一声。
“发生什么事了?”
“进去再说。”颢天越过她,把月眉安置在沙发上。“你检查一下,看需不需要带她去看医生。”
“不用了……”月眉话还没说完,立刻被颢天威严不容人拒绝的眼光打断,呐呐的垂下头。
“我去拿医药箱,顺便将妈咪请下来。”颢云看了她手掌的破皮情况,和长裤膝盖部分磨破、渗出血丝的衣料,忧心地道。
柳姨闻声出来,发现月眉受伤,连忙追问。
“我只是跌倒,没事……”
“什么没事?都流血了!”颢天动手帮她脱下外套,两人靠得很近,强烈的男性气息和自他身上辐射出来的温暖,令月眉头晕目眩,脸颊红通通,呼吸急促。
颢天看她的眼光渐渐灼热。
“月眉出了什么事?我看看。”下楼的洁好排开众人,以专业医生的身份接管一切。
好在冬天的衣服厚暖,肘部只瘀青而已。破皮的手掌,和伤势较严重的膝盖,经过消毒、包扎后,也在控制之下。
“脚踝的扭伤不严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倒是需要打剂破伤风针和消炎针,免得细菌感染。”
好在家里药品齐全,洁好每隔一段时间就到医院请药剂师为她更换急救箱里的药物,每一样药品都很新鲜,在安全保存期限之内。
“公车站离家里要十来分钟的路程,以后让齐叔去接送。那条路上行人不多,万一遇到比今天这种情况更加恶劣的事,月眉可是呼天不应。”颢天决定道。
“月眉不是跌倒吗?”颢云对兄长紧张兮兮的语气感到讶异,目光灼灼的探询月眉。
“我……”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要不是那个小子追她,月眉也不会跌倒。”颢天哼了一声,愤慨地道。
“谁追她?是坏人吗?月眉,你有没有受伤?”颢云焦急地迭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