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车队打算跑哪里?」
「美西。老格不一起来吗?」
「得了。上回跟你们横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事,消息败露,回来后差点被高堂老母扒皮抽筋,刻上精忠报国。」
「啧,还以为你可以替我们去跟那些老外撂英文。」
「撂个屁,用下巴跟拳头比画就够了。」肢体交流。
丽心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外星语言,只忙着在他们叼烟吞吐的十里雾中含泪呛咳,奋力呼吸。
妈呀,臭死人了……
「你还好吗?要不要跟我换位子?」被郎格非由教会一道赎出来的德国帅哥勒卫,好笑地以简单中文问候着。
丽心被熏得双眼刺涩,频频点头。
她正要起身坐往包厢边缘,一条铁臂却懒懒挂上她肩臂,故作散慢地将她猛地拥入胸怀里,强行扣押,被迫依赖。
他这是在干嘛?!她羞愤得几乎喷鼻血。
郎大爷坐拥小艳娃,吞云吐雾,慵懒哈拉。
「我上次看到大条他自己改装的宝狮406,他什么时候开起这种玩具车了?」
「好象是国父推翻满清的时候吧。」
「看他改装,我也有点想改装。」一名光头大胡子感叹。
「想改装就改装啊。只是给你个良心的建议,你不适合蕾丝花边的娃娃装。」
丽心努力憋住差点被郎格非逼出的噗哧声,却在光头大胡子郑重的响应下破功。
「我也这么觉得,细肩带的低胸碎花小洋装可能比较适合我。」
「我送你。」郎大爷慨然眯眼,吐着浓云眺望远方,一副勘破红尘状。「LAURA ASHLEY这一季有很多骚包的小村姑性感洋装。可是穿那种花花小洋装的时侯,你不能穿丁字裤,不够清纯。」
「那你借我一件合适的内裤。」
「我没有内裤,但是可以借你一卷胶布。」贴补家用。
丽心呛到不知该如何掩饰,只好拿起五彩缤纷的调酒猛啜,没事找事做。咦?还满好喝的,像果汁一样香香甜甜的。但当她欣喜地再多喝几口,赫然傻眼。
喝完了?!可是长杯里有七成都是小碎冰耶,显然这饮料根本没几滴,一杯却要一桶大桶瓦斯的价钱。
「这是在卖酒还是在卖冰块?」有够贵。
「鬼叫什么,又没人要你出钱。」郎格非悠然招呼侍者续杯,好生伺候大小姐。
「老格,趁着大家都在的机会,我就直接问你一句了。」瘦小有型的老酷哥透过墨镜,严肃以待。「你是不打算继续跟车队跑了吗?」
「是啊,内地的车友也在问。」
「接连好几次的大型活动,你都没参与。」跟他以往的热烈投入截然不同。
他没有立刻回答,在云雾中淡淡眯眼,故作无心地偷瞄身前小人儿。看她捧着再一杯的调酒慎重饮啜,那副勤俭又小小贪嘴的模样,好笑得让他差点忘了朋友的问题。
「我只是需要冷静一下,想想自己到底楚为什么而开着吉普跟大家上山下海。」
喔……她懂了。听他们车队来车队去的,原来是一群越野车的同好者。哥以前也动过买台四轮传动越野车玩玩的念头,结果被大嫂骂到臭头。
搞不懂男生为什么这么爱玩车。小时候玩小车,长大后就玩大车。
「我的想法没老格那么有格稠。」其中一人举杯苦笑。「但是我也发现自己愈来愈跑不动了。」
「小老弟,你芳龄四十都不到喂。」现在就嚷嚷自己跑不动,教他们这些老大哥情何以堪。
「可是我现在人深陷职场里,连接几个月都工作超时一百小时。实在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跟着哥儿们南征北讨。」稍一松懈,或生场小病,马上就会被其它科技新贵取代。
「没办法,现在正是冲刺的年纪嘛。」唯有过来人才能体谅。「可是老格,你最近有在忙着冲刺什么吗?」
既没什么朝九晚五的正职,又天天闲晃,还会没空跟车队荒野大冒险?
「我不是在忙着冲刺什么。」他淡然晃荡杯中冰块。「而是搞不清自己在为什么冲刺。」
真是超写实派的文法啊……
「能不能用人话再讲一遍?」
「我是在说人话啊。」他无辜老实地挑眉,有点无奈。「每次人家真的想讲些什么的时候,都觉得格外孤单。」
人多半只想听自己要听的,很少会去听对方真正要讲的;只想知道自己能理解的,很懒得管自己理解之外的。只想以自己的小小世界,一统天下。
这下连中文不太灵光的勒卫都双眼亮晶晶,大感好奇,倾身向丽心请益。
「郎在乱什么?」很少看到他有适么沧桑的神情耶。
「他说啊……嗝。」呵呵呵,真不好意思。「他说他好象跳上了一部出租车,叫司机赶快开、拚命开,因为他很急。司机就很紧张地一直开一直开,油门一直踩。然后司机忍不住回头问他说:『先生,请问你要我开到哪里?』郎却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恍然大悟的喔声四起。「原来如此。」
勒卫楞然张望,难道刚刚连这些会中文的哥儿们也听不懂吗?
郎格非也为之一愕,兴味浓厚地盯着咯咯傻笑的小朋友。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居然听得懂,还嘻嘻哈哈地就抓到重点?
「就是没有目标啰?」勒卫中英文夹杂地比手画脚。
她一派睿智地闭眸摇指,大方得不似平日。「应该说是没有够大够强的目标去让他冲刺。」
她啧啧啧地把第N杯香槟调酒啜得干干净净,舒心大叹。哇,好过瘾。
「有的人会把目标订在年薪千万啦、资产上亿或业续第一,大名大利,大房子大车子,最后养出大肚子,那些都太小鼻子小眼睛了,格局只有一滴滴。就算你爬到CEO置又怎样呢?光一个小小台湾,CEO就比便利商店还多,而且比便利商店更可怜,被人用完就丢,而且被人用掉的还是最宝贵的青春和体力咧。人家赏你几个小钱,就可以把你打发走。」
「喂喂喂,千万年薪叫做小钱吗?」
「坐拥千万财富的废人,有什么用呢?」她反常地叽叽呱呱。「就算你带着上亿财富提早退休也没用啦,环游世界也没用啦,重新创业也没用啦,你许的目标还是一样只会是小格局的目标。」
席间有人变脸,碍于郎格非的面子,才不给她难看。
「你看,现在有一大堆的心灵丛害在热卖,为什么呢?」嗝,嗯……听她娓娓道来吧。「因为心里有个填不满的洞,你倒再多的钱和权位进去也没用,一样空空的。你以为是什么人在看心灵丛书呢?我告诉你,几乎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才会去看这种书。像他们拥有这么多优势和社会资源的人,心里一样空,填不满的。所以八○年代就兴起了所谓的新时代风潮,NEW AGE MOVEMENT,可是他们根本没有固定理论、缺乏组织与结构,标榜多元到了人尽可夫的地步,什么论述都能把它煮成一大锅糊烂粥──」
她的演讲已然达到天方夜谭的境界。
众人一副不耐烦,各自聊天。她却毫不自觉,继续滔滔雄辩。
「要看我女儿学会翻身的照片吗?」
「你够了没?我家已经摆满了你送的宝贝照片,搞得我老婆都怀疑那是不是我在外面生的。」
「我那辆保时捷还挂在爱人同志的名下,真怕哪天会被她给私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