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瑛轻浅一笑,定眸直瞅他,潮生忙别开脸,不想看她。
“看着我,你为什么不敢看我?”脸庞依旧带笑,却有不容逃避的气势。
潮生神情恍惚。“你应该明白……权势的诱人。”
云瑛一脸不以为然,娇笑曼吟:“你骗人。”
潮生仰脸哼哈闷笑,反驳道:
“咦,这可是你想听的呢,我说了,你倒怪起我来了。”
云瑛睨他一眼,淡笑。
“你说话有如放屁。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很矛盾吗?之前还在与我说你仕宦庙廊的苦处,这一会儿,又说起你是贪恋权力,你说,你要我相信你的哪一个说法?”
潮生一时哑口无言。怎地每回较劲总落在下风?
云瑛扬起菱唇,轻轻一笑。
“子期也说你是因为私心才有代娶一事,可我就觉怪,却又说不到哪点,现在我明白了。你说,有人会大咧咧的将自己的私心公诸于世吗?傻子不说自己傻,若真有贪求的人,会真将自己的贪说明白吗?只是,你的。私心。恰恰贴合人性,遂无人怀疑,就算觉得怪,一时也反驳不了你,你真是聪明。”
潮生嘿嘿干笑,借此来掩饰让人识破的窘困。
云瑛没理会潮生,她温柔的道:“你不要再逞强了。”
潮生的笑凝在唇畔,化为一道诡异的弧线,他只觉便要无所遁形了。她的清亮水眸,仿佛一泓潭,盛载柔情似水,他所有的失意、落寞、凄楚,都一一投射在潭心尽处,没有波澜,她只是涵容——涵容他的一切。
陡然,云瑛冷不防的让潮生拥入怀中,云瑛被他突如其来的举措给骇得发怔。他的脸很热,好像也要煨热她的;他的指,似要嵌进她体内,一切仿佛再无转圈。
云瑛不自禁的往后退,直至背抵桌沿,再无可退。
“嗯,这个……子湘,你可以放手吗?”云瑛略为艰涩的开口。
云瑛急欲挣脱,潮生反将她搂得更紧。
“云瑛,就这样,一下就好。”
云瑛为难似的,欲言又止的道:
“我们有过约法三章的,你忘了吗?”
潮生闻言,一时情怯,手迅速退离云瑛腰间。
云瑛递一杯茶予他,微微一笑。
“我又没怪责你,只是,不要忘了你应允我的事。”
潮生不解的望着近在眼前的女子,他几乎要怀疑,她可有七情六欲。
为什么在他已经完全倾心之后,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仍是这般难以跨越?她何以每每要提醒他那该死的“约法三章”?
五更锣鼓声响,云瑛推开门,笑道:
“天就要亮了。”
潮生低首不语,望着阶上凝结的冰珠子,心头转过一句: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他与她的情分,恰似将要消融的珠泪,让他恐惧。
对于促膝可及的云瑛,潮生升起一股更强烈的企求,只是他该如何跨越这由他亲自设下的天堑?
第九章
融融烛火下,掩映一双人儿,催诗、对弈、养花,潮生终于了解何谓:愿老死于此,夫复何憾!
他有许多这样的光阴——闲敲棋子落灯花,何等旖旎,几番销魂!
灯下看美人,让他越发不能遏止倾慕,就听云瑛呢声娇笑:
“轮到你了。”
潮生微微一笑,轻卸一子,眼光一瞬不移。
“让你。”
云瑛轻咬手绢,甜甜一笑。“你不悔吗?”
潮生拈起一子,唇畔漾着浓郁笑意。“不悔。”
她似笑非笑的睇看着潮生。“我不信。”
潮生与她四目相对。自新春以降,如今已是烟花四月时节,几乎每夜都是在云瑛陪伴下度过,只要有她,日子仿佛流光回雪,璀璨生辉。
而每夜也总在她离去后,留下一室萧索,直到次日她再出现时,才得以结束。潮生不想如此,但却无计可施!
“你这一让,适才的阻挡都成白费,这会儿马上兵败如山倒,一连五个后着,你能挡一个,挡不了下一个哟!”云瑛乐不可支,盈盈笑意浮满俏脸。
潮生喜见她这般欢快模样。他从未见过如云瑛这般特别的女子,既聪慧又带点惹人怜爱的傻气。
云瑛不解。她脸上写了字吗?否则他做什么直瞅着她呢?
“我脸上有雕花吗?”
云瑛怪道他怎么一言不发,咯咯娇笑。
“如果你是因为不想输给区区小女子我,那就别让我啦!”
潮生深笑。
“我有这般小器吗?”
云瑛的思维已经转了想头,兴高采烈的笑问:
“你还记得吧,曾许诺的游湖一事,还作数吧?”
潮生不禁莞尔。原来她又想着玩。
“我能食言吗?”
云瑛皱了皱瑶鼻,一脸的撒娇。
“当然不行喽!你是一言九鼎的程爵爷,定不会欺我这弱女子,是吧?”
他怎会违背她呢。他爱宠的睇向她。
“我从不骗你的,你还不明白吗?”
潮生深望着她,那眼神蕴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她有一刻的恍惚,只觉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潮生看见了她的退却,心中不无馁意,他暗暗叹气。
“太好了!可以出府透透气了,谢谢你。”云瑛诚挚的向他道谢。
潮生不想让她为难,遂凑兴道:
“那就挑一天吧,要是小夜那丫头知道了,定不知有多乐。”
云瑛看他一眼,随即一笑。
“那我就先替小夜子谢过你了。”
其实,她没想到他还会邀请其他人,她以为是只有她与他的……
跟着,她嘻皮笑脸的朝他大大一揖。
潮生一个箭步,手一托,便持握云瑛原打揖的柔美。
这便是要盥一他共度一生的女子。他不自禁的将她手缠紧于双掌中,而这回,云瑛没有退缩。
潮生诧喜的凝视着她,在云瑛微低的容颜,他看见了一抹羞涩的娇笑。这是真的吗?
“云瑛……你不恼我?!”
云瑛抽回手,侧过身子。
“是不是我躲你,你就离我远远的?”
潮生恍然明了云瑛的试探。这便是一份实心的情感吗?一直以来,自己索求的不就是这个吗?无庸压抑,不需深藏,这一回不许是梦。
再复调寄目光回云瑛满是笑意的丽颜,他深深吁叹:“我不会再逃了。”
说着,轻拥云瑛入怀。这是他的云瑛,再没人能从他手中带走。
* * *
“二爷,您的茶。”舞文斟上一杯茶汤,正要递上,潮生因埋首文案,头也没抬,随口说道:“你这就随便搁着。”
潮生本欲同云瑛等人一道去游湖,岂料,布政使司请他过府一趟,好不容易才得以较早回府。
他闲来无事,便上琅媛院理理卷宗,顺道等娘亲、云瑛等人。
突地,一封夹在琴谱的信笺坠落,潮生拾起已经泛黄的信封,一时好奇心起,取出信纸。逐字越看,他越不敢相信,他只觉晕眩,晕眩像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引入深黑的幽洞——
他迅速的合上信。怎么会这样?他的秩序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他失魂落魄的逃出琅院——
他喘息的奔回倚庐,由胃里泛出一阵阵的苦水。他只想见云瑛……
* * *
“我的好小姐,今儿个游了一天的湖,您还不累?”暮霞就着烛光穿针引线,一面问着伏案振笔的云瑛。
“是吗?”可有可无的两个字就算是回答,云瑛又复埋首书册中。
云瑛忙将这一些日子所整理的杂记,誊上自编的诗抄上。
手中运笔写着:“六朝时兴神怪奇事,可由搜神记等窥知一二……”时间就消磨在字里行间。
一直守在一旁的暮霞,在听到一声声的打更声,确定已过三更,终耐不住的伸了个懒腰。
“小姐,已过三更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