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言不尽意,最坏的家伙才这样。”云瑛睨他一眼,口角笑意难掩。
然生深深一揖,语带恭谨的道:
“小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喽!”一面说,一面顺着余光,往身后两箭步的一株梅树偷觑,然生闷笑在心。就不信“他”置若罔闻!
待再回神转顾云瑛,只见她正取过堡熟的水,意态自得的注水于壶中。她不轻忽每一个环节,但于谨慎外,还有分行云流水的潇洒。
“你尝尝吧。”
眼前多了一只碧晃晃的茶杯,云瑛微笑的看着他。
“不用担心,我的茶没毒的。”
然生接过茶杯。“真是受宠若惊,我今儿个真不知走的啥好运。”
然生将杯子凑近鼻端,让这馥郁茶香将他缓缓圈绕。光这茶香便叫人销魂,更遑论啜饮后的滋味儿了。
“比之暮霞呢?比之你那好二哥呢?”
“我说嘛……若没这么样灵巧人儿、这样的灵巧心思、这样的巧手,又这般恰到好处的火候,不能成就这样摄人心魄的幽幽香韵。”
他摇头晃脑的一边称赞,一边踱步来到云瑛身畔,定定的直望向她,眼底是一片煦煦春风。
“说得这般谄媚!古云:巧言令色,鲜矣仁。”云瑛撇唇,水眸却是盈盈笑意。
两人烹茶观雪,言笑晏晏。飕飕寒栗冬风席卷而过,云瑛瑟然一缩,然生看在眼底,忙卸下自己身上所覆的貂皮大氅,转披挂在云瑛肩头。
然生又不禁朝左后方偷瞄。就不知道“他”目睹这一幕情状,会做如是想?
云瑛回过颈项,恰好与然生四目相对,从他带笑的眼中看出些许玩味,不由好奇,微微一笑。“何时变得如此知情解意呢?这么没事献殷勤。”
然生拾起落在她肩头的梅瓣,与云瑛形成暧昧的姿态,扬抹轻笑。
“就当是我喝茶的茶资吧。”
云瑛似笑非笑的侧瞅他一眼,把玩着袍裘的带子,凉凉的道:
“得了,早知你心中看我是这么刻薄哩!”
然生笑嘻嘻的凑嘴覆耳:“可是大大的冤枉呢!”
云瑛趁势转手去拧他耳。“你这疲懒家伙,还说我冤你呢!”
然生虽吃痛,但是俊脸上犹是笑容满面,就听他讨饶:
“云姐姐,你就饶了我吧!”
这厢两人若和煦暖阳,春意溶溶;那厢隐身梅树后探看大半天的程潮生,却是森冷着脸,冷肃的面孔有着强自压抑的怒气。
只觉一阵阵酸涩在胸口翻腾,这会儿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府中下人会谣传着关于“叔嫂暧昧”的流言了。这么样不避嫌、肆无忌惮的笑谑嬉闹,怎能不让流言甚嚣尘上呢!
一个是自己的妻,一个是自己的手足同胞,他不由想起曾经由宁生、芊茴和他三人主演的三角戏码。难道这戏还会再重演一次?望着另一厢的两人,他眼底仿佛重叠了影像。他是否仍是被淘汰的那位?
潮生突觉吹上面颊的风,好冷!
* * *
然生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悠凉笑道:
“你总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就这么耗上一辈子的时间傻站着。”
在云瑛离开后,他终于走出梅树,冷冷的瞪视正悠然品茗的然生。
“哼,照你说来,你是早知道我隐匿在一旁喽?”
然生兀自缓缓吹散一盅茶香,但笑不语。
潮生闷声不响的落坐于适才云瑛所坐的位置上,看着然生漫不经心的模样,心下一阵无名火上涌,冷笑道:
“你自个儿不修边幅、罔顾人言,谁也懒得搭理你,可你不用硬是拖累你嫂嫂。”
然生没料到他这回少了一大番的拐弯抹角,倒像个炮杖,见人就轰。
然生仍是垂眼品茗,直待一杯饮尽,才慢条斯理的回答:
“有什么不对吗?”
潮生看他一脸漫不在乎,一股怒意往脑门直冲,猛地站起,俯视依旧文风不动的然生,再耐不住气。“她是你的二嫂子。”
然生抬眼与潮生四目相对,呵呵一笑。“原来云姐还是我的二嫂子啊。”
潮生寒着俊容,冷肃的轻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姐就是云姐,我只当她是我的知己、我的云姐。”
潮生看他说得理直气壮,一股气来,怒不可遏的獐手打掉然生手中茶杯。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她是我用八人大轿名媒正娶的妻子,你听明白了吗!你凭借着什么,竟能张狂轻放到这等地步!只要我没下一纸休书,她到死也只能是我的妻,你的二嫂。”
然生不怒反笑,悠悠轻扣石案,凉凉一笑。
“哦?从啥时开始,我的好二哥把云姐视为妻子?”
潮生浑似雷极,定定的不知适才自个儿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多久没有像现在这么不经心的流露出自己的情绪转折?多久了……
他望向然生若幽潭般深沉的眼瞳,随即束敛心神,又换上一脸静定的神气,换了个为人兄长的口吻:
“你明年的春闱将近,还是多拨点心思,好好考个功名为是。”
然生看不过潮生这么别扭闷气的脾气,好不容易总算看到点人味,没一会儿他又摆起兄长架子。他扬一抹嘲弄,淡笑。“你真以为我在乎?”
潮生除视着然生说话的神情,如迷离、若氤氲,仿佛清烟。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遂转而注意桌案上陈放的茶具,顺手注满茗壶,极为娴雅的冲泡一壶隽永。
然生旋而步出雪堂之外,望着满坞的梅花,轻叹:
“上天从未待你有亏,只是让你自己给误了。”
潮生握杯的手险些惊滑,他力抚心下惊骇。然生一语,刺得他心口恍若针炙。
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似抽纱般,一圈一圈缠缚着他,再不能挣逃!
* * *
西院厢房中,云瑛坐看另外三人里里外外不得闲。暮霞掌灯将内室照得一片明亮;琴儿端着水盆往她走来;瑟儿则因琴儿入室的瞬间,一阵寒风袭骨,忙着直呵手。
云瑛移步妆镜前,将安插在自己发上无几的饰物一一取下,手上取来一把牙梳,她梳起自己一头细致的青丝。
暮霞称职的至云瑛身畔接过牙梳,继续梳着主子那如流泉的发丝。
“小姐,今天一早,你又一人独自寻幽访胜了。”
云瑛听她相询,漫不经心的答道:
“放心,这没人会责你,不是吗?况且,你们不是一向习惯了吗?”
云瑛在琴儿的伺候下,脱鞋褪袜,光着纤细足踝,享受着温暖水泽缓缓浸没的惬意。她微微仰起颈子,换个舒适的姿态,才悠悠启唇:
“我采集雪水或露水的时辰偏早,往往天未大明,我便得起身,不叫起你们,实是舍不得你们太过劳累啊。”
取了条碎花方巾,暮霞简单的替云瑛缠好满头青丝,一面答道:
“暮霞又何尝不知道主子体恤咱们,可是……毕竟小姐您现下的身份不同了,您可是当家主母,您也得多注意到自个儿的……”
“你听见了什么?”这口吻有难言的薄怒。
暮霞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云瑛已转神,看着自己洗得干净的脚丫子。暖和和的,真是舒服!
瑟儿准备了新袜,正要为云瑛着上,她摆了摆手。
“不了,不就在厢房里,我才不要坏了现下舒坦无饰的感觉。”
又复转向暮霞,淡淡的轻松一笑。
“以后不再叫你为难就是了。”
云瑛秀足一伸,趿着一双绣花拖鞋,悠悠然的于桌案前哼起小曲。
“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