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高兴了?」他和皇莲邦有合作关系,他的作品交由皇莲邦经营的公司出版,几年前,皇莲邦开始写评论,说Luna生性冷淡、无热情,对大自然的粗浅体察只是狭窄的地方观念,不过是个「三流法布尔」角色……他和皇莲邦的关系大概是那时弄坏的,也难怪他和她第一次见面时,会说自己是个不入流的科普作家。
「你很在意莲邦的看法嗯?」多婕问。
梁望月看一下她,很快地转开目光,像是她问了一个什么怪问题似的。「妳知道什么?」
多婕跳下桌,绕到他眼前,坐在他腿上,与他对望。「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阅读Luna的『月之变』,我觉得Luna一定是个热情又细腻的人,他喜欢探索大自然奥妙的变化,追踪造物主无边的力量,在他眼中一只蚂蚁搬动糖粒,都是创造世界的开始……」她慢慢停住嗓音,盯着他,温柔地笑着。「你知道吗,望月,我很喜欢Luna--」
梁望月吻住她。「我二十二岁开始就写不出象样的东西了……」
他太早成名,年轻英俊有才华,十八岁就尝尽名利地位带来的各种甜头。
他外祖母的家族在意大利是将近两世纪的世袭贵族,意大利结束君主制走向共和后,那个家族仍保有旧贵名望,在罗马政府居任要职。两个世代以来,这个骄傲家族一直与外祖母维持着断绝关系的状态,只因外祖母嫁给什么都不是的台湾籍穷教授。外祖母生下母亲时,因为受不了与日俱增的家族压力,选择和外祖父离开自己的家乡,终其一生没再回意大利。
他和外祖母感情很好,他知道外祖母其实很想念家乡的一切,这也是他用意大利文创作的原因。他成名后,外祖母的家族主动找上他,要他回去认亲,继承那个家族的家徽。这些事全发生在他十八岁那年--原来名利地位如此好用,外祖母的归亲之路,他帮她筑起了。他成了名科普作家、意大利贵族之后,每天出席这个宴会那个宴会,多的是主动送上门的女人,名模、小说家、舞蹈家……要迷失在花花世界,并不困难。
他过了一段志得意满的生活,适时曝光又卖弄神秘,他的书迷将他捧成神,他也觉得自己是科普界至尊,他曾经批评一名六十岁的同行前辈写的田园观察纪实是「老年生活病态的自觉」。
那时,他意气风发出了第五本书,正是二十二岁。皇莲邦也是在那年开始写评论……
「我们打了一架。因为他说对了──」梁望月摩摩脸庞,斜挑唇角,摊摊手。「『月之变』之后,我也许还写了一、两本佳作,但二十二岁开始,我不过是靠Luna这个名字奠定起来的声势,在自欺欺人。我的书没卖差过,但我知道不好的作品卖得好,对创作本身反倒是种羞辱,读者的崇拜在不知不觉中转化成宽容,崇拜和宽容对一个创作者而言绝对不会是件好事,如果连这种自觉都没有,那Luna就真的是个骗子了……」他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在二十三岁那年正式停止创作。他现在突然想通了,那场牌局,两位皇家公子应该是故意输的--皇莲邦早计划了一切,有意安排他到这座海岛。
梁望月自嘲地一笑,看着多婕,又说:「妳今天知道了--Luna是个可悲的骗子。」
多婕摇摇头,柔荑握着他的手,凝视他墨绿色的眸子。「我以前不知道Luna本人,但是这些日子,我知道Luna是真的喜好大自然、对生活充满热情。他把失亲的幼狼当成自己的孩子,细心照顾着;为了安抚受伤的女孩,他还讲了一则『螳螂爸爸逃命去』的故事;他陪小女孩在湖边看云……他身上有着旧贵的优雅气质,行事却不失新贵的冒险精神,我想他其实是个谦冲自牧的人,只是名声太过远播……」
梁望月褪换脸上的表情,微笑地抚着她的长发,喜欢听她柔声细数自己的优点。
「他或许有点古怪……」
梁望月挑了挑眉角。
多婕的嗓音继续往下说:「不过,他很会做菜,我喜欢喝他酿的柠檬甜酒,想问他,哪时也带我去摘柠檬,教我酿柠檬甜酒,下次换我请他喝--」
梁望月瞅着她的美颜,终于忍不住封住她的嘴唇。她也把舌尖探入他嘴里,像是早在等待这个吻般,与他深深拥吻,耳畔听见他温柔地在说:「换妳想灌醉我嗯……」
第七章
这段期间,是他来到这座海岛以来,生活最愉快之时。一个满月的夜晚,多婕穿着睡衣,走进酒窖小房间,拉着正在写作的他,回医护所里。
他们走到楼梯旁那道雅致的桃花心木门扉前,她抓着他的手,引导他以指腹摩着第三块横木中央。他感觉那上头刻了字,是他住在医护所三年来,没注意过的。
「Luna?!」梁望月惊讶地发出不确定的嗓音。
多婕点点头,笑容神秘。「我刻上去的--十六年前,医护所新建完成,我和父母来检视,当时心情好兴奋--这是我设计的房子呢,这扇门后,是有透明屋顶的赏月花房,打开门是一片月光花海,它应该取个浪漫的名字……我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刻这个字,但,就是刻了……」说最后一句话时,她悠缓地收住嗓音和笑容,退开一步,看着他。
梁望月凝望着她沈静娇艳的美颜,想起她送宇妥的医疗皮箱来到医护所那天,曾经在这花房前停驻许久--
原来她当时在回味这个字……
他上前抱住她的腰,亲昵地抵着她的额,鼻尖与她轻触在一起。「妳那时候,就知道我将来会住进这儿,所以刻了这个字--」
多婕旋身挣脱他,温婉地回眸一笑,推开花房的门,走进去,站定在花房中央。月光穿过花房透明的屋顶,像飘散的细雨落在花海上闪闪烁烁。她仰起脸庞,看一下夜空中的月亮,然后对住门外的他,慢慢解开睡衣腰带,抚开肩袖,揭露一寸寸白皙的肌肤。
梁望月看着那滑落的睡衣,在她脚踝周围堆栈成一朵花儿,她是站在花里的精灵。
「你说过,要在月光下不穿衣服跳舞……」她的嗓音好柔、好美,是今晚最佳的乐曲。
梁望月走进花房门内,每接近她一步,就脱去身上一件衣物,将她揽进怀里时,他连眼镜都丢开了,直接用她最喜欢的一双墨绿眼眸,深情地凝视她。
多婕将手臂环绕上他的脖子,轻轻摇摆身子。梁望月还是让她踩在自己脚背上,优雅地移动步伐,在月下的花海绕着。
她抬起美颜,看着他英俊的脸容,对他说:「我的假期后天就结束了--」
梁望月吻住她,将她抱得更紧,步伐娴熟地往圆弧墙边移。
多婕也拥着他的身体,柔情回吻他。「你明天带我去摘柠檬,教我酿酒,下次,你上高原找我,让我请你喝我酿的酒,好吗?」她离开他的唇,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喘着气低语。
梁望月吻吻她的额,应了声好,眼神沈定地看着外头夜色衬托透明的墙,像一面镜子,忠实照映出他们舞动的完美身躯。
他说:「今晚--月与精灵在橄榄树下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