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屈坐在轮椅上,然而目光如炬,威仪慑人,丝毫无损于他一庄之主的威仪。山碧恭敬地垂手向岳父告退,压迫感却无由地从心头窜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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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皎皎,清露未晞。
对柳陌来说,是个失眠的夜。她轻披上山碧搁在她身旁的翠云裘,揭开蓬帐,独自坐在帐前。不远处的营火仍明灭着,守夜的弟兄们也依旧聚精会神留意周遭状况,不敢有一丝大意。
眼前的洗华庄是父亲的野心之一,杨柳陌望着。要用怎样的办法,才能把它捧到父亲面前,看看父亲欣慰的笑?
她呼吸着带有浓浓湿气的青草味,原是打算要想洗华庄可能会有的应敌阵式,再加以沙盘推演,却总是思索到一半,便忆起傍晚那双和她心意相通的眼睛。再然后,心中便跃入那名拥有灿亮眼神的白衣男子……
她的眸光忽尔温柔,忽尔黯淡。却在黑夜里,没人能察觉……
「柳陌。」一声低沉的嗓音打断她的思绪,温柔地,却让她一惊。
她倏地站起,循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隐于树后的人。
她倒抽一口气。
「你、你竟敢到这儿来?」讶异于男子的大胆,她的声音也连带有些颤抖。
「妳呢?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洗尘寰轻轻说道,缓缓步出。他站在树下,黑夜掩映他修长的身形。「我只是,太思念妳。」
「你--」竟如此大胆!看着他这样夜闯敌营,杨柳陌心中惊诧。她环顾四周,向他走近了几步,沉声道:「现在你见到我了,可以走了。」
「柳陌,妳是为我担心吗?」他微微一笑,语气中有一些惊喜。「我就知道妳也是--」
「我只是不想让大家误会。」
他却彷佛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那妳跟我来,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妳说。」
听见他的话,她轻笑一声。虽然自恃武功不弱,但毕竟他对她来说是敌不是友,任何诡计招术她都得防。「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你走吧。」
「我不会对妳动手的,难道妳还不信我吗?」知道她的心思,洗尘寰浅笑,右手抚上心口。「那日妳刺我一剑,我都不在乎了,岂会在此时骗妳?」
杨柳陌望着他的眼睛,沉默半晌。那日她下手自有分寸,对她而言,他仍是旧日那个程寰。就算攻下洗华庄,也不愿意自己的双手染上他的鲜血。
「我说完就走。要不,我就在这儿说。」见她仍不动,他轻叹一口气。
见他如此,柳陌眉轻颦,与他僵持也不是办法……
「罢了。」她悄声道:「就在前方那个林子,你答应我,说完就走。」
他果然没有死心,仍是执迷,竟不顾己身危险来探。
既然他是洗华庄主,或许……合夜中她的黑眸闪烁了一下。
洗尘寰见她答允,一转身,踏纵几步,见她仍没跟来,笑着朝她伸出手。
换上她惯有的面孔,柳陌朝两旁望了望,见守夜弟兄已巡逻到他处,暂无法顾及到此,于是跟了上去。
却没有留意到身后那正要揭开帐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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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落叶拂肩,一路行来,只有她脚步踏着枯叶的窸窣声响。
与他前往这树林实是万般不妥。毕竟是两庄弟子扎营的地方,耳目众多,稍有不慎,会造成什么变量她再清楚不过。但是,洗尘寰的胆大妄为,她也是知道的。
不稍加安抚,他会成为她行事的变量之一,而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柳陌,妳这几个月好吗?我听说妳也来了,便一直想着要来看看妳。」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你不会不清楚吧?」柳陌嘲讽道。
「妳为什么而来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我终于能够再见到妳。」洗尘寰的神情总是包含着计较与沉吟,但是他的眼眸中却跃动着与他的深沉截然不同的火簇。
「如果你要说的只是这些,那我要回去了。」
看来洗尘寰并没有要事,她先前的担心也是多余。柳陌拋下这话,转身便要离开,却被洗尘寰快一步将她的手拉住,「妳别这样。我说。我今天来,是要问妳,愿不愿意现在就跟我回洗华庄。」
「这件事当初在破庙里我就已经给过你答案了,何必再问第二次?」
她抬起眼眸,正视洗尘寰。她感激他的错爱。但是,并不代表她也能够付出等量的情感。她以为自己在那两个月里应该没有做出不合身分礼教的事情,让他误解才是。再说,她已经是个有丈夫的人了……
丈夫的字眼悄悄浮上她心头,带来酸甜难辨的滋味。
「今时不同以往。过了明天,寒山碧死在我洗华庄前,妳就可以回复自由之身,妳要三书六礼光明正大的迎娶,我可以给妳……」他忽尔笑了起来,脸上的笑意之中尽是狠厉。
她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反感,但仍维持礼仪回话:「两方交战还未有结果,贬敌扬己的确是一种助长士气的手段。」
「妳不相信?」
「程寰,我没有这样说。从三年前的落魄到今天的荣景,我明白你的能耐。」
树林之中蝉鸣不绝,寒鸦低哑。一片漆黑之中,隐约有树影摇晃,风动林梢。
「妳果然是明白我的。」洗尘寰面上一喜,柔声说道:「我既然能够剪除洗华庄中的其它势力,成为洗华庄的主人,自然有我的手段。白杨、寒玉妄想在这个时候联手攻我,只是加速自己的灭亡。不过妳放心,妳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家人,我不会对白杨庄赶尽杀绝,但是寒玉庄就别想--」
洗尘寰耳根一动,似乎察觉了什么。柳陌也跟着望向他凝视的地方,忽地,林叶中传来一阵拍振翅膀的声音,只见一只夜鹃窜了出去,又消失在夜空之中。
洗尘寰眼中闪过一抹锐利,但很快收敛。他低头对柳陌续道:「到了明天,刀兵无眼,我怕他们会伤到妳,所以才来接妳。」
「多谢你的关心。不过柳陌毕竟是寒玉庄人,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柳陌,妳何必这样死心眼……」他喟叹一声,像是对柳陌的回答感到怅然,但其中又有对任性情人的包容与宠溺。
柳陌只觉得他的气息忽地比之前更加靠近,几乎是笼罩着她。她正想悄悄退后,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洗尘寰的手指已扣住她的两臂,将她局限在他的胸怀之间,他的呼吸清楚可闻。
「等等……」柳陌心中一慌,未竟的字句却被他吞没。
不止是他的气息,此刻连他的体温、他的触感都何等清晰。
她脑中一片空白,像是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切洞穿了所有理智,她迟来的挣扎也起不了作用。纵然她学过武,男女气力上的差距却是无法被克服的天性。
她皱起眉。下爱闻洗尘寰身上的气味。连带地对他的吻也有身体上的抗拒。
她原本以为,自己对山碧身体的迎合只是基于欲望而已,那么不管对方是谁应该都是一样的。但是当身体真正被山碧以外的人碰触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真正做到那样的无动于衷。
原来,欲望也是会因人而异的吗?
她懵懂地思索着,脑中陈列的混乱让她无法找到答案,像是隔着一层迷雾窥探着这个世界--直到洗尘寰终于将她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