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打……”他纠拢着眉,紧声低道。
“我打!”水轻烟软音硬喝。
他格剑后跃,唇缘蠕动,正是想说些什么,可她却不让他有多话的机会,立刻飞身前扑,揉身递剑。
剑势来得凶狠,若不出手回击,只怕当场魂归离恨天。
无奈,他只好边挡边闪,且战且走,在与她满场飞跳的混乱之中试图抽转瞬时余裕。
究竟过了多久他根本无心细算,只知每一次与她利刃以对便教苦不堪言!恍惚之间,他似乎忆起方才她举剑相对时,她那一双含愁带怨的瞳眸……
那是从前他未曾见过她有过的眼神,那样的愁苦之中,却又有着势不可阻的决绝!
那是什么?会是什么?与她此时此刻不要命地狠劲发招有着怎么样的关系吗?
难道……难道,难道她恼恨自己!恼恨得已经决意要动手杀了自己?!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
她……是该恨自己,毕竟,悔背誓言的,正是自己啊!
“还手!”水轻烟沉声低斥。
“……不、不,你杀我好了。”
两剑剑脊贴磨之际,他与她肩身相近,两句简短而溢满各自心思的话语从他俩唇间流出,那是只有他两人才能听闻得到的语句。
水轻烟柳眉轻弹,妙目荡漾轻愁,却又在一瞬之间化作怒目相对。
她软剑疾挥而出,在他来不及回格的霎时掠破他颈间衣襟,划出一条又细又长的鲜红血痕。
而他似丝毫没有知觉,一双眼全受她身形来去的牵制,半点不理会那血口上传来的黏热疼痛之感。
水轻烟翻身后跃,在离他七尺之遥的殿中大座前站定脚跟。
她挥手扬剑,挺着她雪般绵白而修细的颈项,昂起尖俏的下颚,眼神溢满着睨视群雄的骄傲,她朗声说道:
“莫非你是轻瞧了我?难道我这一教之主还不够资格与你这无名教派中的小子比试?抑或你不屑与我一个女流之辈动手,还是你压根儿心底就怯战了?”
水轻烟气势咄咄逼人,傲慢之甚,莫不教场中众人各以为怒。
“小子,你怕啥?若她手中的剑取了你的命,咱们场中的兄弟一定为你报仇!”
“打!打!将他们雪剑门杀个片甲不留!就从她这一教之主开始杀啦!”
“小子别怕,在场的所有弟兄全是你的靠山!握紧你的剑,为武林主持正义。你只要杀了这妖女,武林盟主之位就是你的啦!”
场中发起的哄声鼓噪全都针对水轻烟叫嚣发骂。
一时群起的激踊,引得雪剑门门下弟子人人面露恨怒,个个将手中俐器握的死紧,就待情势有个突变,便要发起一场浴血之战。
聒噪之声依旧吵嚷,而此时,却传响起一阵细细密密的娇笑。
甜如蜜糖似的笑声中,却有着不言可喻的傲漠与冰寒,在瞬时间竟令整个殿堂的人安静下来,独留那银铃般的清脆摇响。
是她!大座前昂然而立的水轻烟。
“哼!好一群仁义之辈,实则不过是群逞口舌的庸人,你们之中,又有谁能奈何我着?”
她效睨群雄,不瞬间便又侧回过脸,瞳眸中倏起一抹黯然,凝目向他。
“我雪剑门与江湖各教派的恩怨今日当有个完整了结。看是你们会有个活命的新盟主,抑或是我雪剑一门得出生天!”
袖手一挥,软剑遥指。
“恩怨是非,就此一战了结!”水轻烟震声一喝。
他仍是站定不动,脸面上净是懊恼的痛苦纠结。
这些是是非非、这些是是非非……他乱了!他脑子里只剩一片雾茫茫的混乱,他不知自己此时此刻该怎么做才好?
该怎么做才好啊?!
“你胆怯了吗?新盟主?”
水轻烟唇挑讥诮似的吐言嘲讽。
犹若点破一梦似的,他惊恍抬头,呆望住她。
“看剑!”水轻烟启齿清喝:“你再不动手,休怪我剑下不留情面!”莲足点跨,她红艳艳的身影登时朝他窜扑而去。
他一时惊措,仓促举剑以待。
可,望着她愁怨纠皱的眉睫,他却不自觉的连连后退。
水轻烟言出恫吓:
“向云飞,你拿命来吧!”
向云飞懊语喃喃:
“……轻烟?”
足尖初落,水轻烟软剑出手。
水轻烟软剑一出,再无容情,原本就如急风骤雨的伶利剑法此刻更是毫无保留的全朝向云飞身上招呼过去,掠他衣、乱他发,招招狠辣,当真不留情面。
向云飞见她眼神凄楚,又想自己背信忘义,没如自己所说的:一辈子疼她爱她,待她好、讨她欢喜,反而提着剑,莫名其妙的与她拿命搏杀,心中懊恼得恨不能索性就死在她剑下。可眼见她出手看似狠辣的剑法却只是将自己弄得狼狈、掠出几条血口,却半点没伤自己要害,他心中一奇,觉得事情有异,但想要出口询问,却又总让她手中软剑逼得仓忙还招,全然无隙可趁。
他嚅喃两声,本想向她问上一句:“你是不是恼恨我?”神思一晃,话没出口,颈上却让水轻烟破出长红,虽不伤及性命,却实在疼痛的难受。
水轻烟招使愈快,向云飞便只能还招更急。
他惦念着心里的疑问,与水轻烟满场游斗,手上使的全是防御的剑法,水轻烟一时急攻不下,忽然剑势一松,竟出起慢招来了。
向云飞心中一奇,手中短剑竟也跟着慢了下来。
他正以为逮着了可以问话的时机,却哪里知道水轻烟变招甚快,软剑一阵吟嗡清脆,竟比先前更快更猛地朝自己飞刺而来!
向云飞心下大骇,脸面一抬,短剑倏然出手格挡。
就只那么一瞬之间,他忽然在水轻烟娇美如昔的脸蛋上读出了两人平日相处时,她那一分无人可拟的甜蜜笑靥。向云飞蓦地心上一怔,还来不及转过心思弄清她脸上笑意,便听到一声“叮当”,而握了剑的掌上莫名一阵湿黏,眼前的水轻烟唇边含着甜甜笑意,踉跄两步,仰天倒下。
“小姐!”竹芽儿一声尖叫淹没在百来人的欢喜与惊讶声中,像一颗落进池塘里的水珠一般,霎时消灭了踪影。
“轻烟?轻烟?你你……你为什么……”眼见水轻烟忽然倒地,向云飞再无所顾忌的扑身过去,紧紧抱着她的身躯,侧目一望,才发觉原来在手中的短剑已然刺中了她的腰胁,手中那湿黏的感觉,原来是她热烫烫的鲜血!
“嘻嘻……”怀中的水轻烟忽尔笑了起来,她软弱无力的悄声说道:“大哥……你怎么躲我……都还是让我给骗了……”她猛地咳了两声,溅得向云飞衣上点点是血。
向云飞急道:
“你、你这是做什么?你、你为什么?”
水轻烟嘘了一声,压着嗓轻道:
“我要是……死了……他们、他们便不会逼……逼你,他们真讨……厌,讨厌得很哪……逼大哥做不喜欢的事……逼得大哥一直皱眉头……大哥别皱眉……头,我、我不喜欢……”
话听至此,向云飞这才晓得原来水轻烟剑招倏然转变,为的便是骗自己出剑,好让她往剑锋上撞,就像是他一剑刺中她一样。
水轻烟软软的笑了起来,淡声说道:
“大哥……你现在是武林……盟主了……要、要好好的照顾自己,还有……不要伤了我门下弟子,他们……不是坏人、他们不是……只要是武林盟主说的……他们就不会欺负他们……”
水轻烟话愈说愈是虚软无力,怵目的鲜血摊成一洼小池,向云飞心焦如炙,阻下她说话,连忙要将她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