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边看他工作,这样好玩吗?这个疑问他想很久了。
「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啊?」她微噘着嘴,眉眼带笑,神情颇为娇憨。
他怪异地瞟了她一眼,抓起扳手继续他的工作。「我在忙,没办法招呼妳,这可能会让妳觉得很无聊。」
「我觉得没关系啊!」她喜欢待在他身边,就算只看着他工作,她也很高兴。再不然,能为他做些事,也可以。「你介意的话,我去你家找阿嬷聊天好了。」
他噫了一声,考虑该不该实话实说。「妳去找阿嬷聊天的企图,她知道了。」
「咦?知道?她知道什么?」怎么又……她的意图真这么容易被看穿吗?
风丞扬耸耸肩。「妳找她聊天,故意拖住她的时间,让她没办法工作。」她这人单纯透明得像一杯水,让人一眼就看透。「阿嬷很困扰哩。」
唔,被识破了!可是她只是想依他的希望,让阿嬷尽量少做些工作,享清福。她说服不了阿嬷,只好用这种办法喽!她也以为阿嬷喜欢她去陪她说话呢!
「她真的很困扰啊?那她会不会讨厌我?」她问。她又再一次好心做坏事了吗?
「讨厌妳?」他的唇勾起一弧微笑。「我看是不会,妳逗得她挺开心的。」几乎每晚他都得听阿嬷讲「阿真说的笑话」,而他不认为那是讨厌的表现。「她只是顾虑,妳不是很不喜欢我家的环境吗?还一天到晚过去,真是服了妳。」
苏曼真低下头,叹气。「说真的,我还是克服不了那种厌恶感。可是,那是你家。」她无奈一哂。「不然你搬家好了。」
「能搬早就搬了。」他嘟嚷。
她倒是开始思考搬家的可行性。「因为钱吗?我可以帮你啊!我从小到大存下来的零用钱不少,买栋房子应该够了。」
他不悦地瞪向她。「妳这是什么意思啊?救济吗?」真是,她又故态复萌。
「啊啊啊,我没那个意思!」她赶忙激动地摇着双手。「可以当作是我借你钱嘛!」看他脸色似要发作,她又赶紧说:「你有需要,而我有能力可以帮你,我当然义不容辞啊,难道要我袖手旁观啊?」
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心里真的很不爽。「妳能不能有点戒心?随随便便借人一大笔钱,我们交情有好到那种程度吗?就不怕我卷款潜逃啊?」他从鼻孔哼出道气。「就算妳真的借我好了,我以后也没有钱还妳。」
她陪笑道:「别对自己那么没信心嘛,你这么辛勤工作,以后一定会有相对的回报。」
「哼,没为生活挣扎过的人,讲这种话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好吧,就当她不识风云险恶,可是人生--「也不用这么悲观啊!一开始就认为自己得不到那些美好的事物而不去追求,那最后当然就得不到啊。」
「是是是,承蒙苏大师训示,小的铭记于心。」他就是看她的天真无畏不顺眼,忍不住又用话刺她。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又会愿意让她靠近?
他对她存着是怎样的想法,竟连他自己也混淆了。
「喂,我的话让你听了不高兴,你就直说,不要这样拐弯抹角挖苦我。」
她的抱怨引回他的注意,但他也只是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便决定与他的工作奋斗要紧,别把时间精神浪费在与她拾杠上头。
他将注意力又转回他面前待修的机车上,苏曼真只好识相地噤口。
可没过多久,她又耐不住寂寞地开口:「你做这个工作快乐吗?」
「问这么多干嘛?」
「我想知道嘛!」她蹲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的晶灿大眼,是纯真无伪的清澈,似乎会蛊惑人心。
看进她的眼底,他不自觉地吐出:「我很喜欢摩托车。」
正确地说,他很喜欢骑摩托车,享受那种竞速的快感。在答应阿嬷不再骑车比赛之后,来机车行当学徒,跟他最喜欢的摩托车接触,是他的慰藉。
「更精准地来说,你喜欢骑车的快感?」如扇的睫搧动着。
风丞扬只笑不语。他没想到她能抓到他这般的心思。
这让他想起那天他们在淡金公路上,他们遥望着远方的海,而她诉说着乘车的感觉。那时,他的心被微微触动,彷佛遇上了知音。
终于等到了,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与他一起分享他的快乐。
难道说,从那个时候起,就让他对她的感觉起了些微变化?
他当时以为,他只是多了点耐心教她骑车,却没打算跟她有多余纠葛,例如她口口声声的朋友之类的。
「你为什么喜欢呢?」她很确定他喜欢,她有强烈的感觉。而也只有这种时候,她觉得可以跟他心灵相通。
如果,平时他可以再平易近人一点,她或许可以了解他更多。
「喜欢需要有理由吗?妳不也是单纯地喜欢那样的快感?」他反问。
不是!她会喜欢,是因为他载她的关系。因为有他,她便自然地产生安全感。所以,可以很安心,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那种飞翔的感觉。她不知道若是换成她自己骑,或是别人载她,她还能这么享受吗?
她也觉得他跟她会同样喜欢那种感觉,一定不只是单纯的喜欢,否则不会这么执着。
「你一定是因为有一个刻骨铭心又难以抹灭的经历让你这么喜欢摩托车。」她愈想愈坚信如此。
「妳这么想知道?」他逼视她。他不解这突然升上来的感受,有个人想听他说话,他居然……不排斥,还有些期待?!他反常了吗?
当然!「你能告诉我是最好的啦,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也不能强迫你啊!」再怎么渴望知道,她仍是会尊重他想保有的隐私。
他幽幽舒口气,神色转为悠远。「如果我爸妈没有留下照片,我想我现在应该已经记不得他们的长相了。」
「咦?」怎么突然转到这个?不过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的父母。
愿意跟她谈起这些私密的话题,是不是表示他终于承认她这个朋友?
「小时候,我爸妈常骑着摩托车带我四处兜风,那时候的印象一直留在我脑海里。」他陷入回忆。
他记得,爸爸那时骑的是很古老的打档车,也就是现在所谓的街跑车。
有时爸爸会让他坐在前面的油箱上,四、五岁的他会把手张得开开的,一边鬼吼鬼叫,以为自己正在飞翔。妈妈老说这样很危险,但他并不觉得,在爸爸的臂膀里,他很安全。所以,如果多了妈妈,她就会把他抱到她跟爸爸之间,他便成了他们两个的夹心饼干。这样也很好,妈妈身上有一种温馨的香气,他很爱闻,妈妈的怀抱又很柔软,他们两个一起靠在爸爸背后,很温暖。
这些,是仅剩下的,他对爸妈的印象。
他在追求极速的同时,也在寻找关于爸妈的记忆。
那是一种既古老又遥远,却令人深深怀念的味道。
虽然,他知道他把油门催得再快,也无法再找回父母。
他们出事的那一晚,是要去喝喜酒。他感冒生病,他们不让他跟,阿嬷自愿留下来照顾他。他看着他们的车子扬尘而去,然后他哭着睡着了,梦中爸妈骑着车子在前面,他在后面怎么追也追不上……
所以说,他是为了寻找父母的印记?苏曼真心想。
他思亲的神情,让她不禁动容。
突然间,她懂了。她好象看见了他的心,她清清楚楚地明白他的执着、他的想望,她更……为他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