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呀。可是我越弹越没耐心嘛!觉得这七根弦就是跟我作对,不管我怎么 努力,就是发不出我想要它们发出的声音。想到学了三年,却连最简单的曲调都弹不好 ,这事要是让讨厌男知道,他一定会笑死我的!”
玉徽不是头一次从表妹那里听到她为陶晏南取的谐音了。与她相处三年来,每隔一 段时间就会听见织云咬牙切齿的咒骂此人,每一次都是在他俩碰面过后,因而她对陶晏 南并不陌生。
只是她因为替父亲守丧的关系,不曾参与蓝家对外的交际应酬,以至于一次都没见 过陶晏南本人。直到在如来禅寺的后院与他相遇,虽只是短暂的会面,倒看出此人目光 犀利,不是易与之辈。织云也是从那天起,三天来照三餐饭加一顿消夜的咒骂,这引起 了她的好奇心。
经过对织云一番察言观色,加上小倩从绿儿那里旁敲侧击得来的消息,玉徽总算捉 摸出表妹之所以这么在乎此人的原因了。
或许织云还不知道,陶晏南已经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她 若不在乎这人,绝不可能将他挂在嘴边,甚至为了担心陶晏两会取笑她,而练起她向来 不怎么感兴趣的琴了。
“完了,下次见面时,他一定会逼问我,如果我弹不出一首曲子,那家伙绝对笑裂 他那张大嘴,而我……天呀,如果这样,我宁愿死了算!”
表妹哭丧的语调,让玉徽心疼起来。她柔声安抚道:“不会的,陶公子不会舍得笑 你,我觉得他好像很喜欢你。”
“喜欢我?”织云难以置信的瞪大眼,怪叫了起来。“他见到我不是损我,就是取 笑我,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织云,那是你对陶公子有成见。我看他……”
“琴姊姊,你干嘛替他说话?”脑中闪过的思绪像不受欢迎的心虫般在她耳边飞来 飞去,织云懊恼的敛起秀眉,黑白分明的眼里有著明显的困扰,语音跟著颤抖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
“织云,你在乱想什么!”玉徽好气复好笑的打断她。“我跟陶公子只有一面之雅 ,而且人家的眼光还直盯著你。”
“才不是呢!”织云忧郁的垮下脸。“你一出现,讨厌男的眼睛就像蜂儿闻到蜜般 的紧盯住你不放,我看得一清二楚。”
“好酸的话喔。我的织云妹妹,你是在吃醋吗?”玉徽掩嘴轻笑,有趣的打量她。
“我才没有!”她的反应是立即的,苍白的小脸迅速涨起一抹粉红,表情显得既惊 恐又不可思议。“他爱看谁就看谁,关我什么事?我是不会喜欢那个讨厌鬼的!他就会 欺负我、轻视我,我讨厌死他了!”
“那你会不会弹琴,弹得好不好,又关人家什么事?织云,你何必如此在乎他对你 的看法?”
表姊的质问令织云一时之问答不出话来。
对喔,她干嘛这么在乎陶晏南对她的想法呀?他爱认为她不会弹琴就不会弹琴呀, 反正她本来就不会。
可是……“这是面子问题!”她很快为自己的心态找到借口。“他越是认为我做不 到的事,我非得做好不可,我要他为对我的轻视付出代价。等到他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 谱时,我就可以看到他那双自以为可以看透我的眼睛,露出的惊疑赞叹,到那时候,我 一定要狠狠的嘲笑回去。我敢说,讨厌男那家伙绝对不会弹琴!”
“织云……”玉徽拿表妹的孩子气没辙的摇著螓首。
“小姐,你这样和陶少爷斗气完全没必要。女人以夫为天,等将来嫁进陶府,你还 用这种态度对待陶少爷,不怕陶少爷生你的气,不理你吗?”
“绿儿,你胡说什么?”织云气急败坏的狠瞪丫鬟。“我才不会嫁给他呢!”
“小姐,这件事可由不得你。这桩婚事老爷、大人早盘算好,只等著陶家正式上门 提亲。”
“臭绿儿,我说不嫁就不嫁,你没听见吗?”
“小姐——”
“你再说,我就……”织云气得一张粉脸变成了猪肝色,玉徽怕她气坏身子,连忙 以眼神示意绿儿别再说了。
“织云,你别气了,绿儿不是有意说这些话烦你。好好好,我们不嫁喔,你可不要 气坏身子。”
织云咬住下唇,之前的恼怒并没有因表姊的劝慰而消失,反而增添一抹难言的酸楚 ,使得她泛红的眼眶水气蒸腾起来。
她分辨不出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为什么在表姊顺著她的话说不嫁陶晏南后,她 被绿儿挑起的气恼非但没有消失,还难过得像失去了最宝贝的东西似的伤起心来?
她强忍住眼眶的泪,却不晓得自己那副泫然饮泣的模样有多令人心疼,她脸上易露 出心事的纯真又多么容易让人一眼看穿。
玉徽轻叹一声,友爱的将表妹搂进怀中安慰,凝结在织云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的奔 泄,在她怀抱里低声抽噎著。
“乖,没事了。别想那么多。”
饶是有千言万语,玉徽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安慰起。织云的少女心事她约略能体会, 尽管自己是一丁点经验都没有,但蓝家的表姊妹,甚或是四房表嫂,都喜欢找她说心事 ,她听多看多,对男女间的事,多少有些了解。织云嘴里说讨厌陶晏南,心里却是喜欢 他的,只是碍于颜面不肯承认。
傻丫头,这么固执,将来可怎么办好?
她轻声叹息,目光越过织云头顶,看向苍郁的花园景致。蔷薇花坛前的秋千架空荡 荡没个人影,让人很难想像那里曾盈满少女们银铃般的笑语。
蓝家除了老五出家为僧,其他四房各有居住的院落。不过四房的堂姊妹情谊交好, 常常玩在一块。
像这样慵懒的晴朗午后,玉徽和织云共住的彩绣楼是蓝家众姊妹最爱聚会的地方, 这里总是人语喧哗,充满女孩们天真无邪的娇笑。
然而,随著友好的姊妹们一个个出嫁,彩绣楼渐渐冷落了,令玉徽心中不无感慨。
曾经多少人抢著玩的秋千现在却乏人问津,空自在春风里摆荡。
算来,蓝家目前除了织云外,就只剩三房的佳珍和四房的心妍还没出嫁而已。两人 年龄相近,都才只十三岁,不过听说已有人上门提亲了。
比起寻常的江南人家,蓝家的女儿都嫁得稍晚。据说是蓝家祖上有交代,蓝家的女 儿不得早于十五岁出嫁,蓝家祖母说这是蓝家人对女儿的疼惜,不愿她们太早离开家。
所以织云的姊姊们,都是十五岁后才嫁人。
她们个个贤淑温柔,在谨严的家教下,薰陶出身为一家主母的风范,没一个像织云 这样都十六岁了还一派孩子气。
玉徽对这点也无法说好与不好。织云一生下来,就为与她同名的织云坊带来兴荣的 契机,使得蓝府上下对她格外骄宠。或许是这样,织云才会长不大吧。而她越是天真无 邪,家里的人便越是宠爱她。只是这项被家人珍视的优点,不知将来嫁人之后,是否同 为夫家所看重。她不禁为表妹担起心来。
“绿儿姊姊……”著急的呼唤声从楼梯处传来,玉徽回过神,低头探视表妹,发现 她眼中的泪水已流完,合著眼赖在她怀里,像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