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泰但觉眼睛一亮,定睛一瞧,有些眼熟起来。
“这不是柳莺莺吗?她怎会来到应天府的?”他喃喃自语,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 派遣吉祥下去确认。
过了一会儿,吉祥出现在码头上,见他朝船家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便上船去。不 一会儿柳莺莺往他这方向看过来,他对这位旧识微笑的点了一下头,那张百媚横生的娇 靥随即绽开一抹灿笑。
吉祥很快回到酒楼,禀告道:“是柳姑娘没错。她要奴才问世子愿不愿意到船上一 会儿。”
亨泰几乎是不暇思索的回答道:“好呀,自从上回听过她的歌声后,我一直很希望 能再次聆听。没想到她竟到应天府来。吉祥,你把帐结一下,我们到柳莺莺的船上。”
***
一主一仆离开酒楼后,便来到停靠在码头旁的画舫。
莺莺在甲板相迎,见到亨泰立即福了一礼。
“久违了,杨少爵主。”有如黄莺山谷的娇柔嗓音听得人全身一阵酥麻,亨泰忍不 住深深凝视向她,觉得她比之前出落得更加娇美。
“没想到柳姑娘还记得我。”
“您这样的达官贵人,莺莺怎敢忘记。”她语气略显苦涩,随即以一个浅笑化解, 并邀请他进入船舱。
里头的布置虽称不上豪华,但也素雅舒适,阵阵幽香扑鼻而入。彩锦织毡上布置著 紫檀案几,还有数个坐垫,亨泰在其中一个坐下,莺莺随即命丫鬟送上冒著热气的碧透 绿茗,他深深一闻,只觉得清香纯纯。
搁在几案角落的琵琶吸引了亨泰的目光,他诧异的问:“刚才的琵琶声是柳姑娘所 弹的吗?”
“是,闲来无事,随意调弄。”
“没想到柳姑娘不但歌声迷人,还精通琵琶。”
“只是粗略懂得,不算什么。世子要是不嫌弃,等会儿莺莺可为你弹奏。”
亨泰当然是连声叫好。
“对了,柳姑娘不是在苏州吗?怎会来到应天府的?”
“提到这事就说来话长。”她幽幽轻叹,目光似嗔非嗔,娓娓道出自身经历。
原来自从武威亲王朱麒在苏州的琴歌坊受了伤,官府里的衙役三天两头的来查案, 尽管后来此事顺利解决,琴歌坊的生意却已元气大伤,地痞流氓频来找碴,要对莺莺这 位卖艺不卖身的歌女非礼,吓得她只得逃离。
“幸好一位公子出手相救,将我带到应天府。”说到这里,她娇脸弥漫著一层晕红 ,煞是迷人。
亨泰一看就明白那是少女动情的表现。没想到分别不过两个月,莺莺也有了心上人 。
那她现在的身分是歌女,还是别人的侍妾?这倒让他狐疑起来。
“要不是我带武威亲王到琴歌坊,也不会害柳姑娘流离失所。是杨某给柳姑娘添麻 烦了。”
“世子千万别这么说,莺莺从没怪过你。”
“那柳姑娘现在有什么打算?”他试探道。
“我……”她绞著手中的丝帕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涩声道:“不瞒世子,救莺莺 的那位公子待我极好,他原本有意娶我,却碍于家人而暂时搁下。他将我安置在这艘船 上,希望先求得家人的谅解再做盘算。”
“他家里的人……”
“莺莺其实不怪他们的。”她美眸泛著薄薄的雾气,颤抖的樱唇抿成一抹夹带凄凉 的笑意。“莺莺虽然洁身自爱,但到底沦落过风尘,他又是大户人家的子弟,难怪家人 会反对了。莺莺原本不敢奢求,若能为婢为妾即可,可是他家规矩多,尽管公子多情, 却也无可奈何。”
“他能说服得了家里的长辈吗?”
“我也不知道。”她全无把握的哀怨苦笑,敲动了亨泰的测隐之心,忍不住想帮忙 。
“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柳姑娘不要客气。”
“多谢世子。莺莺自知身分卑微,不敢强求。即使他家人勉强答应了,我能否在他 家里立足仍是未知数,与其如此,宁愿青灯木鱼长伴我身。”
亨泰怎忍心让名妙龄女子跑去当尼姑,沉吟了一会儿,有了主意,爽快的道:“如 果柳姑娘不嫌弃,我可以收你为义妹。安国公府的千金,对方总没话说吧。”
莺莺听了一惊,不知所措的道:“万万使不得,莺莺的身分……”
“你千万别这么说。若不是因为我的关系,柳姑娘也不至于颠沛流离,就算是我的 一点弥补。”
“可是……”
“还是柳姑娘认为我没资格当你的义兄?”他目光如电的直逼向她。
“是莺莺配不上。”没料到亨泰如此高义,莺莺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冰雪聪慧的她 ,在领悟到无法推却后,即刻起身相拜。“义兄在上,请受莺莺一拜。”
“快起来。”亨泰微笑的扶起她。“我会禀告爹娘,明日接你入府。”
“这……好吗?”她怯生生的问。
“当然好。你既已是安国公府的千金,当然要住在安国公府。你可遗人告诉那位公 子,要他上府提亲。时候也不早了,我……”
“义兄若不嫌弃,不如让小妹做个东道。我已遗人上岸治备酒菜,秦淮河的夜景比 起白日更有看头,我们可边游河,边用餐,小妹再为义兄演奏琵琶、唱些小曲助兴,以 庆祝我们兄妹的结义之谊。”
亨泰闻言悻然心动,盛情难却加上渴望聆听她动人的歌声和琵琶演奏,便答应下来 。
他交代吉祥将马匹托给酒楼的小二照顾,主仆两人乘坐莺莺的画舫游赏秦淮河。
景是美景,酒是美酒,肴是佳肴,人是美人。加上悠悠缈缈的乐曲歌声,酒过三巡 后,亨泰便显露出醉意。
他微眯著眼,手撑著头靠在桌上,看莺莺手持拨子,扣响琵琶弦,随著轻揉慢捻抹 复挑,弹奏出动人心弦的乐声,配合著她樱唇轻敞吟唱出的缠绵歌声,耳畔尽是圆润得 像大大小小的玉珠落在玉盘上滴溜溜转动的醉人音色,营造出的非独是秦淮河旖旎的夜 色,他仿佛可以感觉到暖风薰薰的袭来,看到照在河面的柔和月光转为灿烂的阳光,夜 晚变成了白天,而采莲的人儿正穿梭在田田的荷叶中。
他为如此的情境心醉,神智渐渐昏沉,眼皮困涩的垂下。
当琵琶乐声渐歇,莺莺的歌声也在最动人的情境中结束,亨泰其实并没有完全失去 意识。他听得见她的柔声呼唤,也知道她去喊了吉祥过来,只是太疲累了,所以便没回 应。
朦胧中,他还听到吉祥和莺莺的说话声。
“麻烦柳姑娘吩咐艄公将船停下,好让奴才到岸上雇顶轿子。”
“你放心,我们原本就打算在这里靠岸。你先帮我将世子搀扶到屏风后的竹榻歇息 ,再下船去吧。”
“是。”
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亨泰感觉腋下破人搀起,沉重的身体被拖著来到竹榻上,头 枕著香喷喷的松软枕头,身上也盖了条被子。
他满足的将脸埋在枕头上,昏沉中,依稀可以感觉画舫缓缓靠岸,他猜想大概是放 吉祥下船吧。
模糊的意识陆续听见莺莺和丫鬟的对话,知道她们好像在收拾桌上的杯盘,两人还 提到一位什么公子的。
什么公子呀?他纳闷著。这里唯一可以被称作公子的人不就是他吗?
狐疑间,两人细碎的脚步声渐去渐远,舱房里除了他浅而细的呼吸声外,就只剩外 头的河水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