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行人走到室外,迎面而来的晚霞照得亨泰眼睛微微刺疼,恍惚间依稀闻见 琴声悠扬,心情也跟著飞舞了起来。
亨泰等人走在曲折的回廊上,尽管夕阳尚未完全落下,蓝家的侍仆已点亮水晶玻璃 制的各色风灯。
离回廊尽头的厅堂还有段距离,恰似掷细珠于玉盘土、又如淙淙流水声的琴韵远远 飘来,随著声声入耳,亨泰但觉万事远离心中,残余的醉意也被琴音消除,全身一阵清 ***
畅和悦。
他满足的轻叹一声,知道琴声定然是出自玉徽指下。想像著她优美修长的玉指如天 女般在琴弦上舞蹈著,一时间心神俱醉。
这时忽然飘来笛声,悠扬纤巧的声韵应和著琴音,亨泰脑中有短暂的空白,并不是 笛声的加入突兀,也不是技巧拙劣,而是他完全没料到会有人和玉徽合奏,即使有人合 奏,那人也一定是他呀,只有他才有资格跟她……这个意念一进入脑中,亨泰微怔了一 下,俊挺的英眉随即蹙起。他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为何他会认定只有自己有资格 和玉徽合奏?
来不及做更深入的思考,织云已带著他们来到厅门口。当玉徽身边一名正在吹笛的 青年进入亨泰视线里,他只觉得全身毛发箕张,一股敌意没来由的反射出来。
仿佛察觉到他的敌视,那名一边深情凝视玉徽,一边吹笛的男子,将目光转向亨泰 ,清秀温文的眉宇困扰的轩起,跟他大眼瞪小眼。
琴声夏然,笛声消歇,热烈的掌声跟著响起,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紧绷情绪跟著打 散。
玉徽朝众人微笑致谢,晶莹的美阴谋投向仍站在门口的亨泰,像有无数的话想说, 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蓝家人没给她会说话的眼睛说明白的机会,很快上前围住亨泰,热烈的问候。
他冷淡却不失礼貌的应酬著,技巧性的带著众人来到玉徽面前,薄抿的丹唇漾开一 朵优美笑花。
“再次听到孟小姐的琴声,亨泰真是不枉此行。”他温柔的声音低沉和悦得令人心 醉,以至于他接下来锐利的目光让玉徽措手不及。
“这位兄台的笛子吹得好,不知怎么称呼?”
他这话虽是问著她身边的青年,目光却没有从她脸上移开,玉徽不解的眨了一下眼 ,紧张的抿了抿唇。
“在下崔凤林。久闻世子精通乐曲,这点微技算是献丑了。”
亨泰眄了他一眼,对这人不卑不亢的回答印象深刻。他朝他勾起唇角,然而笑意并 没有直达眼底,冷冷的道:“献丑倒未必,就是和孟小姐的琴声不太合。你叫崔凤林, 不是蓝家人嘛!”
这话一出,现场的气氛显得有些僵硬,织云直肠子的说:“崔公子是我大嫂的堂弟 。
我觉得他的笛子吹得不错。”
她纳闷的瞧著亨泰,他给她的印象虽是出身富贵,却从未自恃身分压过谁,怎么对 崔凤林却摆出一副高傲凌人的气势?
只有晏南了解他的表弟,其实很容易明白,亨泰之所以表现得傲慢不讲理,不过是 男人察觉到竟有人胆敢觊觎他的女人时会有的反应。
“在下倒要请教了,世子所谓的不大合是什么意思?”崔凤林脸上的笑容不减,眼 神却锐利了不少。
亨泰眉心间的皱折蹙得更深,没想到崔凤林这么难以对付,不由得深深看了他一眼 。
只见他相貌清秀,若不是胡须刮净的下颔显得刚毅,一双眼睛讳莫如深,加上体格 结实,或许会失之温文而显得娘娘腔。
他慢吞吞的回答,“孟小姐弹的这首‘永遇乐’虽是充满节庆欢乐的曲调,但沉稳 而不失喧闹,你嘹亮的笛音一加入,或许增加了热闹,却破坏了曲调里的沉稳,而显得 吵闹。”
崔凤林虽觉得他这话失之主观,却找不出话来辩驳。再看周围的门外汉频频点头, 也就不加辩解的微微一哂。
“承教了。”
“哪里。”亨泰虚应一声,将目光重新投在玉徽脸上。
他灼热的眼光里有种动人心魄的灼烈,看得她耳根发热,羞郝的低垂下头,心头小 鹿乱跳,胡乱猜想著他目光里的含意。
“亨泰,你不是想听孟小姐弹琴吗?你这样呆呆瞪著人家,瞪得孟小姐都不好意思 了,要她怎么为你弹琴?”晏南以打趣的语气提醒他,亨泰顿时脸颊一热。
“在下失礼了。”他清了清喉咙,不太自然的道。“我是专程来听你——”警觉到 失言,他突兀地停住,面对蓝家人恍然大悟的目光,更觉难堪。
玉徽则是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心跳如擂鼓。一方面懊恼他出言鲁莽,一方面又 觉得他坦承为她而来很可爱,心头霎时甜郁如饮了蜂浆,既惊又喜。
“我是说……我本来喝醉了,一听蓝小姐说你要弹琴,立刻著了鞋赶来。不晓得你 愿不愿意为我再抚一曲?”亨泰急智的为自己找台阶下。
原来是为了她的琴,玉徽感到有些失望。但一思及他说的“立刻”,显见他心情急 迫,脸上便恢复一抹笑意,抬起眼看进那双满是恳求的眼眸。
“你愿意为我,只为我吗?”
那微带沙哑的嗓音,深幽多情的眼眸,令她敏感的神经起了一阵奇异的麻痒。她努 力镇定住自己,稳住急速的心跳,矜持的微点了一下头。
“可不可以弹那日我在如来禅寺听到的琴曲?”
“‘坐愁’一曲太过忧伤,不适合今日的气氛。不如我为世子抚奏‘渌水’。”她 言词恳切温柔,又说得条条是理,亨泰哪有不答应之理,赶忙点头。
“渌水”与玉徽在如来禅寺里演奏的“坐愁”,及当日于安国公府抚弄的“游春” ,相传同为蔡邕所做的五弄之一,今人识谱者极少。五曲中除了“游春”和“渌水”曲 调愉悦热情外,其他三曲都与愁绪有关。今天是织云大伯的寿辰,玉徽于情于理都该演 奏较具喜气的曲调。
她看了一眼亨泰,随即屏气凝神,玉指轻挑琴弦,明媚妍丽的琴音琮琤泄出。亨泰 早在蓝家人的热情招待下,坐在一张锦墩上,但觉夜风如水温柔,月光皎洁似霜,眼前 仿佛有一池荷花、白苹,旖旎风光今人忘归,直到曲终仍觉枭枭余音不绝如缕。
“好呀,妙呀,凤林今天算是开了耳界!”
突如其来的叫嚷声破坏了亨泰像刚作了场美梦似的好心情,恼怒的看向对方。这家 伙叫什么好呀!玉徽是为他弹奏的,干他什么事?
崔凤林却像是全然没意识到他眼中的怒火,唇角上扬的弧度荡得更高,清俊的脸容 满是欢喜,摇头晃脑的吟道:“渌水明秋月。南湖采白苹。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
孟小姐的琴曲完全演奏出李白这首为演绎‘渌水曲’而做约五言绝句。凤林爱乐成 痴,走遍各地拜访了无数的乐师,琴曲不知听了多少,然而蔡氏五弄却只从诗文中见, 未有机会听闻琴声。今日能听到孟小姐的演奏,凤林不虚此生。”
“公子过奖了。”玉徽淡淡回答。
不知为什么,尽管崔凤林风度翩翩,谈吐文雅,且精通音律,但他给她的感觉却有 些莫测高深,不但不想亲近,还心生敬而远之。
她记得他随崔家人到达时,在堂嫂还未介绍她的身分前,崔凤林的眼光如鹰隼在寻 找猎物般在府里的女眷中不停梭巡。他的目光曾经扫过她,却没有稍作停留,但等到堂 嫂为两人介绍,她敏感的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一抹惊喜,接下来他就没有让视线离开过 她,一再以眼神传递他心中的仰慕,好像她是他心仪已久的对象,让玉徽深感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