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伸手抹掉眼中的泪意,仔细看清楚现下优闲度日而日益恢复健康的长者。
若说这座大宅里有什么最令她放心不下的,便是何伯了,无法待在他身边,侍奉他至终老,她遗憾啊!
“何伯。”她轻唤了声。
“凝儿,是你啊!”老者闻声,高兴的回头。
“何伯,我来向您辞行。”凝香朝何总管走去,站在他身前。
何总管眼中闪过不舍和落寞,随即强打起精神,“不管到了哪儿都一样,何伯永远惦记着你,永远祈求老天爷保佑你,有什么委屈,记得捎信给何伯啊!”
唉,多说无益,一开始获知凝儿代嫁的事,他也曾大发脾气,而今,丫头被利用的挫折感已让她总算有个好归宿的欣慰所取代,只要丫头过得好,他这糟老头怎样都无所谓的。
“凝儿知道,凝儿也会永远祈求老天爷保佑您的。”深吸口气,凝香硬是压下满腔的愁意,再次叮嘱着,“以后,府里的事自有茵蓉打理,她有不明白的地方,自会来向您请教,您可别再操心起府里的事了。”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凝香在完全接手府里事务后,便培养了略有管理天分,长在府里嫁在府里,看来会一辈子待在府里的茵蓉成为她的副手。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我还要等你带着你的孩子回来,叫我一声何爷爷呢!”何总管凝视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可人儿,为她的绰约风姿、蕙质兰心、内外俱美感到满心的骄傲。
和风吹动花圃里的花花草草,也扬起两人的发和衣,飘扬在空中。
良久,何总管沉声问道:“可会有怨?”
“凝香无怨。”话中已是哽咽。
“那么,去吧。”何总管弯下腰低下头,继续为随风摆动的花儿除着草,直到听见凝香脚步声远去,这才让成串的泪滴下,落至土里,消逝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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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招富由经营布庄起家,他灵活的头脑、精准的目光、大胆的经营策略,打败众多竞争者,很快的,江氏锦绣布庄遍布北方各大重要城乡。
经商成功带来的是源源不绝的财富,为了管理各处的大小分号,江招富建了三大山庄,分别为浮月山庄、观月山庄、映月山庄,在各乡城则建有别业或临时住所,他和夫人居无定所,三个儿子则各据一处山庄,管理其下所辖大小分号,兄弟间持的是亦合作亦竞争的微妙关系。
江招富已仙逝,但江老夫人仍健在,这位帮助丈夫一手创立锦锈布庄的贤内助,仍掌控江氏大权,至今她仍定期巡视各大小分号,其精明能干不因年龄的增长而衰退。
浮月山庄位于最热闹的京城,是江老夫人大儿子江伯尧所据之处,掌管数十分号。但江伯尧生性淡泊,不爱钱财爱自由,迎进门的媳妇亦是同好,两人成天游乐无所事事,比起其弟江仲尧、江叔尧差多了不说,还曾一度陷旗下布庄于经济险境,令江老夫人大怒不已。
没让江老夫人为大儿子纳个精明如自己的妾的原因是,江伯尧唯一的儿子江子滔很争气,从三岁起便跟在她身边东拨拨算盘珠子、西翻翻帐本簿子,显现出对生意管理的浓厚兴趣,江老夫人大喜之下,决定好好栽培这第三代继承人,直接放弃儿子和媳妇。
江子滔也没让江老夫人失望,他的学习力、创意和运筹帷幄的能力,令她赞赏不已,甚至未及弱冠之年,江老夫人便已放心的将主导权全数交予他,至今五年了,他不但将旗下布庄经营得有声有色,比起较注重守成的大叔和二叔,他更多了份扩张事业的野心和魄力,而他今年才二十三,前途无可限量。年轻有为,再加上显赫的身世,江子滔是众多商场大老及世家名门所欲招揽的乘龙快婿,更别提他俊朗相貌和玉树临风之姿风靡了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芳心,纵然他打小便许下了亲事,他们仍试图攀上这门亲事。
但江子滔全副的注意力却放在布庄的经营和扩张上,即使是公务所需的应酬,也通常是敷衍的虚应过去。
自江子滔能独当一面后,他爹娘便纵情的游山玩水,毫无牵挂,经常一出门就三、五个月,有时甚至长达一年,因此,浮月山庄里他是最常在的主子。除了他之外,山庄里有两位客人,是江沈月娘的外甥女,也就是他的表妹薛琼前及她的奶娘张婶,此外便是下人。
这就是凝香这几天来坐在花轿里颠簸着赶路,从态度略嫌冷淡的丫环雪青口中所得到的最多资料了,而自从花轿进了山庄,为赶上吉时,她被一大群人簇拥着沐浴、更衣、上妆、戴冠、盖上喜帕,任喜娘牵着拜天地、拜高堂、拜夫君,而后回到洞房,也没有机会问更多了。
掀开喜帕的会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孔呢?
闭上双眸,凝香检视自己内心的感觉,发现她的心湖平静无波。
对事,她一向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这可是攸关终生的大事,她对自己也太漠然了吧!凝香在心里嗤笑了声。
她已连坐了五、六天的轿子了,实在坐得好累,外头喜筵的喧闹似乎不打算停止,等待已成了不甚舒服的忍受,持续抗议的肚子也提醒着她自晌午到了山庄后,便未曾再进食。
不知过了多久,凤冠压得头愈来愈重,身上的霞帔亦愈来愈令她难受,让她能继续支撑下去的是嘈杂声渐散渐去。
当四周恢复宁静时,凝香已累得快睁不开眼,虽然大夫人说,洞房花烛夜她只要躺着就好了,其余自有她夫君接手,但她恐怕一沾床便会睡着了。
又等了好半晌,凝香自己掀起了喜帕,不知为何,突然就明白了今晚是不会有新郎的。
既没新郎,自然不会有人闹洞房,也不会有洞房花烛夜。显然这个山庄里透露着某种古怪,雪青冷淡的对待是,今儿个下午为她梳妆打扮时丫环们的不苟言笑是,就连她那迟迟未进洞房的陌生夫君亦是。
所有人都认为她的代嫁是为自己觅了个再好不过的归宿,不过就情况看来,他们都把事情想的太单纯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怨恨,会让一个丈夫在洞房花烛夜冷落妻子呢?
无妨,她并不急着探索。
少了碍眼的喜帕,凝香拿下沉重的凤冠,扭了扭脖子振作精神后,她就着案头上的烛火,看清新房喜气洋洋的摆设,也看清隔着屏风的那一抹纤细身影。
“雪青,是你吗?”
“正是奴婢,少夫人。”屏风另一侧的人恭谨有礼的回答。“饿不饿?”
“呃……回少夫人的话,奴婢不饿。”
即使饿也不会真的说饿吧!看来这一桌子象征着吉祥的点心,只好由她一个人独享了。
“不饿就好,别继续站在那儿了,夜深了,早点去歇息吧!”凝香移步至圆桌前坐下。
“夫人……”雪青似乎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
“不!没事,奴婢这就退下了。”
桂圆莲子汤,象征着富贵团圆、早生贵子……虽然菜已冷,凝香还是挑了几道点心填饱肚子。
吃完后,看着杯脚分别系上红丝带的酒杯,她就近挑了一个,为自己斟了杯酒,因为浅酌有助于入眠。
未行同牢之礼、合卺之仪,她是不会幸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