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永丰笑叹了声。「原想晚些再让人送回年家大宅给妳,哪知道妳这般心急,竟自个儿赶来啦。好歹也坐下来喝杯茶,陪我聊聊,别一开口就提那张琴。」
她双颊微嫣,有些不好意思了,让绿袖扶着坐下后,倒轻快地道:「我是怕你忙,想拿了琴就回大宅去,省得耽搁了你。」
「唉唉,连谢都甭谢了吗?」
「谢是自然要谢的。」她眉开眼笑,「待我练好新曲,再来弹琴答谢。」
年永丰搔头大笑。「哇啊,那可真有耳福啦。」
随即,他立起身,状似平常地对着绿袖道:「我带祥兰儿瞧那张琴去,绿袖,麻烦妳到楼下去,要伙计们打包二十笼糕点,待会儿妳和祥兰儿回大宅一块儿带回去,分给底下人吃。」
「丰少爷说这什么话哪?有得吃就不麻烦啦。」绿袖用力点头,笑嘻嘻的,一溜烟便下楼去了。
雅轩中只剩下两人,年永丰步近,跟着轻托起凤祥兰的手肘,将她带往一扇玉屏风后头。
原以为他要直接取出筝琴,却听见他道--
「祥兰儿,现下,我教妳听一段话,妳静静听便好,可别出声。」
「啊?」她尚不明白,没留意他动了哪里的机关,面前的石墙竟缓缓移开,露出一道窄门。
「永丰……出了什么事?」此一时际,她着实佩服起自己「视若无睹」的功力,几年下来,真是越磨越精了。
年永丰将她带到那道窄门口,放低声音道:「妳前头是间小密室,有洞眼可以瞧见另一间雅轩,妳瞧不见不打紧,把耳朵贴上墙,多少能听见些什么,我太胖,挤不进去,妳自个儿去吧,记着,尽量别出声。」
凤祥兰怔了怔,永丰这性子她也略知一、二,虽是牲畜无害的弥勒圆脸,心里拐的弯可不比她少,他的永丰客栈会出现这样的密室,倒不足为奇,奇的是,他竟特意支开绿袖,要她亲自去弄清什么。
旺盛的好奇心抓紧她胸房,摸索着进入,果真找到他所说的洞眼。
此时,年永丰已回到屏风外,从容地喝着他的香茶,任由凤祥兰去探索、去发掘。
见仅剩自己一个,她放下顾忌,把眼睛凑近那个小洞孔,心里正嘲笑着这偷窥行径实在有失光明正大,唔……虽然她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姑娘啦,但一颗心仍跳得飞快,都快冲出喉头了。
然而,在瞧清另一边雅轩中端坐的男子后,她气息猛然一顿,双颊发热,竟有些晕眩。
是永劲?!
不只他一个,还多了位貌美的姑娘,与他隔着红杉小桌对坐着。
她认得那姑娘。几日前,她和永澜游龙亭园时,在结冰的池畔见过她。这姑娘姓姚,闺名娇娇,是城西大户姚来发的掌上明珠。
当时,这位娇娇姑娘还扯了她一把,没让在冰池上嬉闹的孩童撞伤她,后来,见那姑娘和永澜之间似乎起了误会,她想帮忙开解,永劲却也到来,硬将自己带走。
她知道永劲与她是相识的,那姑娘当着众人的面唤他「永劲哥哥」,传进耳里,她表面装成无所谓的模样,喉头却隐隐泛着酸气。
仔细想想,他向来冷峻,没招惹过什么桃花,这还是头一遭教她尝到醋味儿。
抵在石墙上的小手紧张得握成了拳头,她眼眸眨也未眨,竖起耳朵倾听。
红杉桌上的小菜已被动过,看来,对坐的男女应已相谈过片刻。此时,姚娇娇率真地灌了杯酒,娇声清脆地问--
「永劲哥哥,你觉得我美吗?」
年永劲瞄了她的笑颜一眼,平静地颔首。「妳外貌生得很好。」
贴在洞孔的丽瞳瞇了瞇,凤祥兰不禁咬唇。
她心窝轻揪一阵,既苦又闷啊……他吝于称赞自己的容貌,总教她问了又问,却仍惜字如金,可瞧他对别家姑娘倒是大方得紧,随口便是好话了?
就听姚娇娇咯咯笑着,双颊薄嫣,又道:「那一日,你在河道上出手救了我阿爹,打跑了那些想抢咱们家商货的坏人,我爹和我心里很是感念,永劲哥哥,我挺喜欢你,和你谈话好生投机,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那张严峻脸庞微现缓和之色,径自斟了酒,嗓音略沉--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与妳已对饮七、八杯酒,话也说过好半晌,自然是喜欢妳的。」
姚娇娇用力点头,俏润的下巴扬起。「既是这般,永劲哥哥……你为什么不肯答应我的求亲?」
嗄?!
求、求亲?!
他亲口说了,他喜欢人家姑娘,姑娘大大方方地响应了,竟是同他……同他求亲?!
头晕、目眩,薄薄细汗渗盈一额,凤祥兰气息变得沉重,秀额无力地抵上石墙,让那冰凉稍稍镇压脑中窜生的疼痛。
呼……于事无补的,仍是痛呀……
她甩掉耳中嗡鸣声响,强提起精神,那对坐的一双男女却变得模糊了,浸在水雾里,她揉揉眼,才明白是眼瞳蒙了泪。
年永劲先是饮了杯酒,并未立即回答姚娇娇的话,两道目光缓缓移向墙面,沉吟着,不知是否错觉,总感到有谁正监视着雅轩中的一切。
「永劲哥哥?」姚娇娇也跟着他的视线望去。「怎么了?」
或者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他甩甩头,收回注目。「没事。」
「那你答不答应我的求亲啊?」她又追问。
年永劲内心不由得苦笑。这姚家姑娘行事作风大胆坦率,自始至终,把求亲当作游戏一般,自个儿玩得不亦乐乎,对女儿家的闺誉也不在乎,半点也下忸怩。他是喜欢她,拿她当妹子看,如同对待年家那些同等辈分的大小姑娘一般,全是手足情谊……
浓眉忽地一拧,一张雪容毫无预警地在脑中浮现,唇瓣如樱,常是别具深意地笑,眉目如画,那对秀瞳似有言语,她瞧不见一切,却也教他瞧不透她。
他对她,亦是手足情谊。是的,便是如此,再多也就没了……他眉心顿成峰峦,有些恼怒自己竟在说服自己。
见他沉吟不语,姚娇娇却笑了--
「永劲哥哥,我今儿个突然提亲,是该给你一些时候想想,我也不急呀,待你仔细思量过,作了决定再告诉我也成,我会好有耐性地等着。」她红袖挥了挥,娇声又道:「来来来,咱们喝酒吃菜,呵呵,永丰客栈独酿的『锦江红』果然下错,较我爹年前从江南带回来的陈年女儿红还要顺喉哩。」
年永劲一语不发,静静与她对饮起来。
墙后,那水眸敛下,凤祥兰不瞧了,双腿有些发软,她蹲坐在原地片刻,用衣袖擦净小脸,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扶墙撑起身躯,蹒珊地步出小小密室。
年永丰已候在那儿,扶住她的手,大袖轻挥激活了机关,那道墙再次合上,平滑无痕。
见她双颊淡红,隐有泪痕,他挑眉,却不动声色地淡笑。
「这密室是我特意打造的,天知、地知、我知,如今再加上一个妳知,这秘密可千千万万不能泄漏出去,要不,往后没人敢上咱们客栈的雅轩谈要事啦。」
「永劲他、他……」凤祥兰试着宁下心神,「为什么要我听?」
那无害的圆脸闪过狡狯之色,语气倒轻松写意--
「祥兰儿,妳心里不是喜欢咱们永劲吗?这些年过去,有眼睛的都瞧出来啦,要妳去听,当然想妳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