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安城里平日最人声鼎沸的“逍遥居”乃是富贾名绅和市井小民最爱溜达的去处。
人嘛,非色即赌。况且如今正是一片盛华升平的景象,逍遥居的进账更是日进斗金。
然而,今夜一更鼓始敲响,合该是大呼小嚷的热闹氛围竟奇异的退尽;当家掌柜孔阳斥退一干仆役,逍遥居今儿个不营生赚银两啦。
一向意气风发的孔阳现下低变着身躯,恭恭敬敬的紧张神色令人诧异,怀疑究竟是哪一个人有此能耐?!
内堂的大位上坐着一名身材伟岸的贵气男人。他肌肤黝黑,极深邃的五官不似大唐子民的儒雅斯文,仅仅是一蹙眉便给人莫大的压迫感,凡夫俗子谁敢樱其锋,谁又不折服于他那浑然天成的傲芒!
他是狂狷倨霸的,即使平日表现得吊儿郎当的模样,那股不容冒犯的气势仍是难以掩藏。
“抬头。”
如奉圣旨,孔阳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一脸卑微至极的喊道“爷,请吩咐。”
“我想在逍遥居里当个小差,比如小厮或是跑腿之类的,当家的你不会反对吧?”他蓄着及腰的微松长发,说有多狂放就有多狂放。
孔阳的眼珠子暴突如龙眼,心下一慌,小厮?跑腿?这、这可是折辱天威,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但是他也没胆子反对。
进退维谷之际,他听见贵气男人的淡笑声,吓得软了脚,跌跪下地。
“爷,您才是逍遥居的真正主事儿,小的不过是端在台面上的老板,哪有纡尊降贵充当小厮的道理。”
“我已经决定了,倘若你有二言,不如和我一块当差吧。”
意思是他这威风八面的逍遥居老板做不得了?孔阳的脸色一下子刷白,明白眼前的男人一句话便能判他此后富贵通达或贫穷过日。
辛格.亚伯拉罕,这男人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权贵公子,姑且不论他在朝廷举足轻重的父亲,光是宫里的公主们对他的青睐便叫人既羡又妒的怨叹——人,生而不平等啊!
假若他孔阳能有这主子爷的十分之一权或贵,整个长安京畿就可以横着走喽。
“敢问爷,为何要、呃要……”他咬到舌头了,因为主子那野肆纵笑。明明是笑容,但总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悚骇……
许是由于他显赫身份和厚实的富贵家世吧。
辛格深邃的眉眼里激泛起自嘲的戏谑,“我想体验一下贫穷的滋味。”还有那个挺有趣的约定。“呃?”孔阳的下巴差些脱臼了。这是什么怪理由?世上竟有人想见识贫困的生活?
“下去吧,白石大概快来了,准备几套破旧衣裳和鞋履。”
“是、是。”孔阳连忙爬起身领命而去。那个白石啊,一身神力和过人的功夫,但最可怕的是和蛮子一般的嗜血。
果然,当辛格饮罢一盅西域烈酒,人高马大如门神的白石臭着脸跨进内堂。他行上一礼,声音沙哑的请安。
“王子!”
“白石,你好似有什么不满?”瞧他的模样,仿佛他这主子苛待了他。
白石的脸色依然臭着,连额上的青筋都可见暴突。他瞪着正对他咧嘴而笑的主子,三声无奈涌上心头。
辛格正是大食亲王威斯.亚伯拉罕最疼爱的幺子。
威斯.亚伯拉罕是现在大食王的亲弟,按照其王位继承的顺位,威斯即是下一任继承大位的人选,因为大食王众妻妾所出的儿子没一个成材,但威斯却坚持留在大唐发展,不然,辛格早已是王储。
而他的母亲乃是当朝天子的义妹,是故辛格的天成威傲可以想见。
但是如此蒙天眷宠的主子实在是肆意妄为到令他这奴才几度想和他干架!尤其是这一回,简直存心闹笑话,玩得太过分了。
辛格一副我也是逼不得已的神态,他摊摊手,对着这虽名为仆从却情如兄弟的白石说:“唉,你知道的,我那三位金兰同声一气,我人单势孤,只好就范。”他一概撇清。
白石扭曲着粗犷的五官,自鼻子吭气,“是啊,属下明白你都是受那三位爷儿的逼迫!”拜托,他的主子是如何的目中无人他又不是不清楚。
他不要逼迫旁人就好了,这事说到底还不是自己买玩。白石真的是越想越头痛。
普天之下竟有人因为烦腻被人奉承的富贵日子而离家,进而想尝尝穷酸潦倒的滋味!
辛格挑挑眉梢,睥睨着一脸不相信的白石。
“其实我原本想混进丐帮,当一当遭人轻践的乞丐。”
闻言乌云笼罩头顶,白石大大的吸了一口气。乞丐,那可是成天一身脏污恶臭,穿破衣、吃剩食,甚至让地头蛇踹着取乐的下下等人。
抚着右眉,辛格的眼神灼亮如炬,“所以赌场小厮的身份应该好上许多了是不是?”
他点点头。的确,赌场小厮虽然任人吆喝,总是强过以天为帐、以地为席的臭乞子。
他看着身穿锦绫花袍,腰系无价宝玉流苏的主子,
突觉无力,他垮下双肩。哎,京城中的四大贵公子相邀订下的约定,他这做奴才的已是无以置喙、无力改变。
不过他固执的撂话,“白石一定要随身护卫主子的安全。”赌场小厮,他也要扮。
“随你。”也好,免得这白大块儿泄露他的行踪。
他,辛格.亚伯拉罕,长安的不羁俊才一定拔得头筹——
他将带回值得他倾心一世的爱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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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西市附近的福府人丁繁杂,单是如云的仆役常是同府做事不相识。由于福员外所开设的绸布庄是长安城最出名的店肆,府内还设置绣坊和染坊二处,以应付源源不绝的客人,甚至经丝路卖给西来的商人。
金银儿即是绣坊里的粗绣工,她的老爹金多好是府中负责打理马厩的役工,所以为了多挣几个钱儿、金银儿也时常帮马夫照顾骏马。
今日,外头云高气爽的,十几个粗绣工也忙中偷闲,反正管绣坊的李婶跑去染坊闲嗑牙了。
突地,一阵老母鸡遭火烧屁股似的尖锐叫喊传来,令众姑娘们惊出冷汗。
随着声音来源望去,咦,李婶怎么手持一件抹胸呢?臊哪。
“说!哪一个缺德鬼做的缺德下流事!”
姑娘们个个茫茫然,直到她走近了些,才听明白何谓缺德事。
赵小壁一边以手捏鼻,一边问:“那什么味道那么难闻……”叫人作呕。
李婶铁青着已是松垮的老脸皮,气忿极了,“不知是谁敢整治我,竟然在我的衣上洒尿!这料子可是上上极品,官家夫人和富贵奶奶才有的哩!”花了她一年的薪饷啊。
大伙儿你瞧瞧我,我瞪瞪你,老半天还是没一个认这帐。李婶气得发抖,哑着嗓,丢下警言。“若叫我查出是哪个烂蹄子所为,哼,有得戏唱!”
等她气呼呼离开后,姑娘们忙不迭的挥挥手,企图挥去那残留在空气中的尿臭味。
“臭死喽!那件小衣裳八成毁了。唉,看它布料可是抵普通人家一两年的生活开支,真可惜。”赵小壁是绣工里最貌美最年轻的。
“活该啊李婶!谁要她老是恶劣的扣减咱们的薪饷,咱们可是一针一线,每天刺得血丝直冒才赚几纹银,她一定是黑心肝来着。”最资深的绣工叶玉咬牙又切齿。
“不过,到底是哪一个够胆量去恶整李婶呢?”
一阵七嘴八舌,再加上外头枝桠上的麻雀也来掺一脚,绣坊内顿时生气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