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也是她消除忧虑的良方。
可是审判时的过程一再浮现脑海,尤其是何路克的合伙人提出对他不利证词的这一
段。开庭审理期间,他的合伙人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庭作证,他们知道这样做
会让他坐牢,但是也无可奈何。
烟翠曾不只一次地揣测,会不会是其他伙伴犯案后,捏造了天衣无缝的伪证,再嫁
祸给他。数年前她就曾遭人以此手法陷害,那个幕后主使者,处心积虑地设计陷害她,
先是逼她生活在噩梦中,最后还迫得她走投无路。
烟翠提醒其他陪审员有可能会发生嫁祸的情形,但是他们均认为,何先生的合伙人
应该不敢冒险作伪证,遂推翻这项猜测。她也只得承认他们的见解八成是对的。如果连
被告的辩护律师都对合伙人挑不出可疑之处,那她又有什么资格独排众议?
她立誓再也不担任陪审员了。若逢征召,她打算推说自己绝对会偏袒被告,实在不
适合担任审判重任。她还可以进一步解释,由于职业的影响,她坚信人性本善,这种本
能的认知非常容易混淆司法判断的。
何路克的命运掌握在陪审团手中,烟翠直觉这是她所担任过的最痛苦的任务。她承
受着最沉重的责任,而她自认没有勇气承受第二次折磨。
六月的和风吹拂着她披肩的长发,她坐进自己那辆迷你车,自市中心驶向现代西南
风格造型、架有横梁天花板的教堂。十分钟后,她快步进入保禄的办公室,急着想向他
倾诉心中的忧愁。他是她的人生导师,对生命总有透澈而独到的见解,很愿意为她排难
解惑。
保禄见她如一阵风刮进办公室,立刻拥抱她,并催她坐下。两人年龄相差将近四十
岁,烟翠对这位身材壮硕的鳏夫怀有浓厚感情,视他为父亲。她不知自己的双亲是谁,
保禄正好填补了她亲情的空缺;她敬爱他,而他呵护她。保禄的独生子柏瑞,目前在日
本工作,于是他将烟翠视为自己的孩子。
"我看审判是结束了,为何还愁眉苦脸呢?"他立刻问,"你那阳光般灿烂的笑脸
到哪儿去啦?"
"保禄,那个人要坐牢了。"
他面容变得严肃:"愿意谈这件事吗?"
烟翠眼中噙着泪水,点点头:"我们十二个陪审员表决他要坐牢。"
保禄沉思一阵后才问:"所以你现在后悔作了这样的决定。这项判决是全体陪审团
一致通过的吗?"
"当然啦!"
"这么说,其他的陪审员也都认定他有罪了?"
"没错,"她从他桌上取来面纸拭泪,"我担心我们是不是冤枉他了。"
老牧师倾身向前:"你常常感情用事。"他举起一双手说:"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
由此可见你本性善良、敦厚。世上就该多一点你这种人。"
烟翠摇头苦笑:"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保禄话虽说得婉转,但她可有自知之
明。她在十几岁时,曾遭别人诬陷。那惨痛的经历在心灵上烙下疤痕,自此她就一直同
情弱者,不用理智思考。她也很了解这种心态绝对会混淆她对人与事的精确判断。烟翠
长叹:"你说中了我的烦恼。其他陪审员都认为这个案子案清单纯,很容易判定,只有
我持相反意见。
"我不知道,保禄。这次的情况复杂多了,不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偏见。在审理期间,
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合情理,但就是说不上来。"她激动难平。"如果真的冤枉他了,
会怎么样?"
"会造成悲剧。但他也不是遭受冤狱的第一人,说来真令人难过喔!果真如此,你
也爱莫能助啊!"
"那他怎么办?如果你也在法庭里听到他喊冤,也会深受震撼的。"
"我一定会的。但事实上他是在证据充份的条件下,被你们一致判定有罪。由此可
见你并没有冤枉他。记住喔,被告在罪名宣布后否认涉案,乃是人之常情。大家都想维
持颜面,没有人例外。他办不到,你和我也办不到。"
"你说得对。"她低声说。
"你的矛盾,我虽无法为你排解,但你可籍由时间和祷告来消除。你现在正为无法
掌握的事担上劳劳重担了。"
"我知道。"
"烟翠……"保禄直视她眼眸。"回家去,心情放轻松,并做些不用动脑的闲事。
以前我老婆心情不好时,我都这么劝她,她通常会听我劝。几个钟头后,就兴高采烈地
买了双新鞋或新衣服回家。"
烟翠起身绕过桌缘去拥抱老牧师。"谢谢你给我的分析与劝告。我回家啦!再见。"
她离开教堂,准备回公寓去。她的公寓是租来的,位于阿布夸克市(译注:新墨西
哥州中部之城市)宁静的住宅区。她想等到有一天存够了钱,就可以拥有自己名下的房
子。但现在看来还得等上好几年。
烟翠刚将车停靠路边,就看见房东锺太太在前院种植一丛丛的傻子花。看来她难以
偷溜进屋内,还得先接受一连串盘问。房东是位中年寡妇,生活寂寞,难免爱找人聊天,
烟翠对她是避之唯恐不及。
此刻她筋疲力竭,实在没有聊天的兴致,尤其害怕碰到锺太太这么好问的人,她后
悔刚才回家前,怎么不先观察好情势再接近?现在让锺太太看见了,可不好意思再把车
开走。烟翠不敢得罪她,不只因为她以低价将整层舒适的一楼租给她,也因为她是教区
自治会的忠实成员。
烟翠摆脱不了忧伤,走出汽车,准备应付锺太太。
锺太太手拿小铲子快步向烟翠走近,几络灰发自发辫中松脱飘散。"结束啦?牧师,
还是先回来休息一下,等会儿再回去?"
"结束了,而且我很累了。"
"想到我们有几个教友把钱投资在何路克的公司,我就吓得发抖。"
烟翠有些不耐烦地敷衍:"他们的钱没问题。报纸上不是说他变卖了自己的财产,
偿还了挪用的赃款?投资人不会有损失的。"
房东依然固执己见:"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尤其是他这种吸血鬼。这种靠榨取社
会大众血汗钱的人,怎么可以信任他?他满脑子只想弄钱。依我看,股票市场根本是个
赌场,所有的证券商都该接受调查。我希望他得到报应,自食恶果。审判的经过如何?
"她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说完。
烟翠吸口气,镇静心情。何路克临去前的一瞥,仍使她良心不安:"他被判六个月
牢狱。你听晚间六点的新闻就知道了。"
老妇人皱起眉头,大表不解:"才六个月?"她口气不悦,显然还想进一步追问详
情。此时烟翠已踏上前廊,准备开门。
"对。抱歉,我不能陪你聊天,吃完午餐我还得回教会。你把握子花苗放前廊,明
早我会帮你种。到时花园可就漂亮多了。"
烟翠说完进屋,房东不太高兴,独自唠叨着。
一阵疲累感袭来,她连三明治也没吃,就躺在床上休息。一个钟头后醒来,依然困
顿未消,因为一想到何路克就令她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她下定决心,别再回想审判过
程,于是她淋浴、更衣后,再回教堂去。在她义务担任陪审员期间,保禄就身兼二职,
现在该去接替他了,让他能好好休息。保禄曾建议她去采购一番,趁机散散心,她倒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