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烈,池悠霓在忙什么?」
执行勤务时严肃不苟言笑的面容突然崩碎,阿烈哽咽道:「小姐忙着排队。」
瓷杯一个拿不稳,匡啷一声跌回瓷盘上。「妳说什么?」
「小姐去买我喜欢吃的点心。」阿烈掬着辛酸泪。「这几天小姐买来的糕点,都是我最爱吃的东西。你昨天终于吃完的甜甜圈,是小姐排了一个钟头才买到的。」
「……」这种时刻,除了无言,他还能怎样?
廊外的骄阳不到九点就赤炎炎,姬莲冬想起这个礼拜的点心,好像完全没重复,无言的俊脸迅速添上了错愕之色。
池家人都有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人格特质——他们都像死灰,热情燃烧殆尽。
可能是家人身上的温度都丢给池悠霓集中保管了,所以她永远热情洋溢,身上的热力源源不绝,简直可以跟端午节正午的太阳媲美了。由衷佩服池家千金毅力惊人,姬莲冬承认自己是娇生惯养的柔弱少爷,他自叹不如,所以适合坐在这里为池家千金遥寄祝福,希望她坚持下去,带着点心平安归来。
居然为一个外人奋不顾身到这种地步……
逆着光,微瞇俊瞳看了一会儿,姬莲冬点头同意保镳武士把在湖中上下点动的鱼竿拉起来,享受着某位还在人家店门口苦苦排队的千金小姐,强烈建议他的夏日清晨垂钓之乐。姬莲冬随口问道:「池悠霓何必这么麻烦,池家请不起下人吗?坐在车子里,叫司机去买也是方法,她干嘛大费周章?」
「小姐不是那种人。」眼睛不由自主看着「那种人」。「这是小姐的心意。」
「表现心意有特定模式啊?一定把自己弄得惨兮兮才叫有心意,叫人去买,就是没诚意。我还以为当一个人记住另一个人的喜好,那就是心意了。」
阿烈被姬莲冬无聊随便讲讲的一番话,说得哑然无语,内心却热血沸腾起来。
感觉背后刮过一阵强风,姬莲冬面不改色,以折磨人的龟速饮用「上午茶」。
把刚从拍卖市场标到手的精致宋瓷茶具组,交给负责泡茶的老管家,姬莲冬这才瞥眼看着蹲在他左手边的阿烈。她憋着话,正以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他瞧,似乎在等他这个上司批准她说话。
为了不丢她家小姐的脸面,阿烈很拚命哪。跟池悠霓一样拚命……
举手遮目,逆着光打量浮堤那头好半晌,姬莲冬示意保镳把看起来很不美味的丑鱼放生,鱼竿重新上饵。忙了一阵子之后,狭瞳瞅回桌上的茶点,端起管家重新沏好的香醇红茶,姬莲冬这才顺便又瞥瞥阿烈。
只见阿烈黝黑的脸孔胀出明显可见的红晕,人中憋出了一层汗。尽管如此,她仍然没有开口,没有逾越下人的本分,努力地恪遵姬家主仆分际分明的规矩。
这个把不吐不快当口号呼喊的莽撞大姐,居然将她大口吃饭大声说话、豪放的性格硬生生收敛,变得谨言慎行,非必要时绝不开口。不像和池悠霓在一起时,两人经常没大没小地东奔西跑,阿烈在他家的表现简直像个——
再正常不过的保镳。简直判若两人。
偶尔一个闪神,他还会误以为她是隔壁玄堂哥家的女保镳跑错门了。
爷爷喜欢训勉他们一句话,人在其位谋其职。做什么事,就要像什么模样。老人家治家如治军,军人首重纪律与服从,姬家的企业文化可想而知,更遑论需要特殊专业技能的保镳工作了。阿烈的适应力强得超乎他想象。
她不再畅所欲言之后,他家安静多了。静多了……
放低茶杯,姬莲冬的视线从阿烈凛然回望的脸上转开,依然没给任何的指示。
只要他一直不给指示,这里现在就没人胆敢破坏让他昏昏欲睡的这份宁静。
绿柳垂岸、清风拂面,姬莲冬凝神望着台北市最优美的天然湖泊。连带湖泊与后山在内,占地足有两座足球场大小的青翠后院,只有蝉鸣、风吹树梢的声音,偶尔间杂着一两声鱼儿离水的轻跃。
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点人声,这么安静。
深觉不可思议,姬莲冬露出微笑,并感觉还在静候发落的阿烈正在打量他,她似乎面带疑惑。长腿优雅交迭,姬莲冬的眼神越过绿湖,落向青山之上的晴空。
这就是他所站的位置,世界的顶端。得来全不费工夫,因为他命好。
他有一个太会赚钱的爷爷,有一对以行善助人为乐、人缘极佳的双亲,他们很卖力地为他累积庞大财富与深厚的福德。不管他对家族事业有没有贡献,是不是虚有其表的草包,那都不重要。长辈没做过的事由他来做,也算尽一份孝心,所以他只管尽本分的坐享其成就好。
不晓得是家学渊源使然,还是天生白目,尽管姬东宫、姬太子的大名,常态性地占据各报章杂志的版面,他却从来没有人言可畏的困扰。有些财经杂志甚至很为他的能力不足担心,怕他名气太响但能力太差,会把家族企业搞垮,所以三天两头为他开辟专栏,指点他如何由米虫迅速爬升为卓越的领导人。
高处不胜寒,是这些财经专家学者,最喜欢拿来做为文章结尾的一句话。
姬莲冬觉得这些人真的想太多了。环境太冷,管家会设法替他弄得舒适宜人。况且他也不忍心自己一个人躲在高处独享受冻的滋味,要寒,当然是大家一起来发抖,有福同享喽。
研究着一种叫「姬莲冬」的新品种生物,阿烈看得太专注,不知不觉蹲到姬莲冬面前。看着姬莲冬宛如画中人静止不动的俊美脸孔,认识他十几年了,看着看着,阿烈心中那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突然强烈起来。
姬莲冬没有理会阿烈怪异的举动,把喝完的茶杯交由管家收起,并同意他将茶具收走。听见浮堤那头又有鱼儿上钓的请示,姬莲冬瞥一眼必需仰赖保镳两只壮硕手臂才能抱住的肥美鱼儿。
这尾鱼的鱼身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满意了,对保镳和管家同时做出指示:「这尾可以,叫厨师马上过来处理。」
依然没给阿烈开口说话的指示。直到这时,姬莲冬才斜着双眼与阿烈四目交接。他缺乏人类感情的这一瞥眼,让阿烈如遭雷殛地僵住了。
「莲冬!我回来了。」
这……阿烈转不开震惊的双眼,视线就凝结在姬莲冬的俊脸上,然后目睹奇迹在她面前发生。姬莲冬没好气地找寻着声音的来源,他优美如画中人物的表情,被她家小姐充满生命力的声音这么一叫,瞬间活了过来,骄纵太子爷的任性嘴脸终于回来。
池悠霓脸蛋红扑扑,拎着一个纸袋沿着走廊跑来,一面纳闷望着浮堤上的人。
「武大哥要帮鲤鱼洗澡吗?」轻盈如飞的步伐慢下来,认真看了一会儿,池悠霓突然满眼跃跃欲试地指着抱着一尾肥大锦鲤的保镳。「莲冬,我可不可以——」
「妳休想!」
「我话都还没说完,你就说休想,你很不尊重我耶!我……」忿忿不平的声音忽然转弱,池悠霓看见姬家的大厨率领两名徒弟走上浮堤,心中顿时浮现不祥的预感。「莲冬,洛夫大厨他们要干什么?」
「做生鱼片料理,妳看不出来啊?那条鱼的颜色看起来很饱满,应该很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