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要去哪里啊,爱哭鬼。」
「莲冬!」毫不忸怩造作,池悠霓转身就投入好朋友怀中,神色激动得好像她今天正是为了这一刻而来。在淌泪的面颊贴上姬莲冬心口时,她强忍一天一夜的惊惧之泪,终于全面溃堤。「莲冬,我跟你说……」
她剪头发啦?去年明明没这么短……将池悠霓及肩的秀发绕上食指,状似无聊地把玩着,枯等半天,姬莲冬没等到她说半句话;他没好气地催促只会嘤嘤啜泣和不时乱喊「莲冬,我跟你说」,结果却什么都没说的女生:
「池悠霓,妳就不能省略废话,直接进入重点吗?」
「我说的都是重点,才没有说废话呢。」
「这句话就是废话了!」
「我是回答你,这怎么能说是废话!」
听她边哭边振振有词驳斥他,也不怕舌头太忙碌而咬到,姬莲冬没兴趣把他心中的好笑表现出来,更没因为众目睽睽下就推开不知所云的池家千金。他只是端出浑然天成的少爷架势,以不耐烦的表情将频繁路过的下人逼到全部绕道而行,而且不幸波及到与儿子聚少离多、始终苦于摸不透儿子性情,乃至误判儿子心情的双亲而已。
目送父母仓皇走避,无言以对中,姬莲冬听见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衔命飞奔而来——
「莲、莲冬少、少爷,请、请问你,你说要把哪、哪个人处理掉?」
姬莲冬语带威胁:「一分钟过后,还在哭哭啼啼的人。」
第八章
「你明白我家小姐有多么委屈、多么感人了吧?姬——姬姬——」
七早八早被某位千金小姐挖起床,陪她去建在姬家屋后的小马场,陪年老体衰的妖马跑了几趟马。擦好脸,姬莲冬把还冒着一缕白烟的毛巾扔回管家手上的银制托盘,挥手示意处变不惊的老管家先去忙,今天他要先吃早餐再沐浴更衣。
马靴一转,朝着面湖的后院走去。
除了敲在木质地板上的马靴声音,清幽宁静的长廊,还有一个听起来似乎备觉屈辱的声音,试图向谁解释什么——
「我阿烈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错,这次我真的被我家老板开除了。但是,留在你家全是我自己的主意,与我家小姐全然无关。姬——姬——」想说利用混水摸鱼的方法加入谈话之中,看看会不会顺一点,结果舌头依然严重抽筋。阿烈只好暂时跳过,继续明志:「小姐真的不会故意把烫手山芋丢给你,如果你曾经有这么卑鄙恶劣的想法,我真的要奉劝你不要再以小人之心,度我家小姐君子之腹。」
「……」
神色紧绷,跟着转过一个弯。「小姐说她欠你太多人情,你这朋友的情义,她点滴在心头。以后当你面临同样困境,她一定加倍奉还。基于江湖道义,这里我稍作说明,例如你家像丁家一样不幸破产的时候,她就有机会加倍奉还了。」
「……」阿烈以前是混黑帮的吗?为什么她的口气听起来像是混过的?
「小姐不愿意欠你钱。这几年『想念』寄放在你家的费用,经过这几年下眠不休的努力,她已经快凑齐欠债。我家小姐就是这么坦荡,因为不想占你的便宜,所以小姐才会狠下心让她心爱的马儿抛头露面,出去赚辛苦钱。」
辛苦?池悠霓眼睛有毛病啊?在赛场上被妖马糟蹋的马才有资格叫苦连天吧?
阿烈紧紧盯着什么都没说、可是背影看起来似乎很不以为然的姬莲冬。「沙乌地下个月有一组人马会来台湾和小姐谈『想念五世』配种费的问题,小姐这阵子为了这件事情很烦恼,常常心不在焉。姬——姬姬——咳!」
已经谈妥第一笔配种生意?没来烦他的这一年,池悠霓挺忙的嘛。
她很忙嘛……搁在扶手的细长食指无意识地敲起来,姬莲冬无法说出心中的反感所为何来,总之他就是有种被人摆道的不愉快感觉。
「『想念』后来被你的驯马师证实,是一匹血统非常纯正的汗血马,听说是神话中的宝马,身价惊人。虎父无犬子,牠的孩子们也都很有出息,所以配种费目前已经飙上天价。」说到这里,她必须夸奖一下看起来整天无所事事的骄妄公子哥。
从姬莲冬肤浅的举止,加上他当年只在F边缘热烈徘徊的课业成绩,任谁都看不出来他居然深谋远虑地想到十几年之后的结果。阿烈赏罚分明说道:
「听说啦,目前的成果都要归功于你。你顾虑到小姐不愿让想念沦为种马的心情,透过关系,买来一匹血统比想念更纯正的汗血马,跟牠配对,成功将纯种汗血马繁殖下去。这之后,你在想念的后代子孙中,筛选具有冠军马资质的几匹,严格训练牠们,然后把牠们推上国际赛道,一次打响『想念』家族的名号……谢谢。」把姬莲冬示意保镳打赏给她的冷饮,一口气豪饮完。
阿烈抹抹嘴,尾随姬莲冬走上专供姬家人夏日午后垂钓用的浮堤,继续表扬:
「想念牠们一家子身价暴涨的时候,你不但没有趁势大捞一笔,反而逆势操作,拒绝对外界开放配种。你把物稀为贵的原理发挥得淋漓尽致,严格控管稀世名马的质量,藉以维持『想念』家族的身价,所以牠们的配种费今天才会节节飙升。」
早晨的清风从波光潋滟的湖面拂来,吹得人神清气爽。
面对阿烈又臭又长的恭维,姬莲冬没有任何想法,他只好奇:
「是池晴雍这么分析给妳听的?」绝不可能是池优花或者池督英说的,在他们心中,他这个纨桍子弟没有那么高的评价。
「是紫小姐说的。她说你是伯乐,有挑马的眼光。我家小姐最近为了要不要开放配种的问题精神很恍惚。靠爱马的后代赚钱,让小姐良心过意不去,她说她会担心想念的子子孙孙流落异乡,饲主不晓得会不会善待牠们……」
为这种事情烦恼,可见池悠霓果然吃饱撑着——没事干。
「紫小姐劝她有限度开放,不然会辜负你一片用心,然后她就分析这些给小姐听,小姐这才终于被说动。唉,我家小姐就是感情丰富的个性,她真是太善良了。」
感情丰富?他还以为这种症状叫神经质。姬莲冬在备妥早餐的凉榻坐下。
阿烈主动站在姬莲冬后方,看着他优雅进餐。她吞了吞口水,不是因为美食当前她肚子饿了,而是实在有口难言。因为心理调整仍然不足,也因为正值前后任主子交接的感伤时刻——如果她终于克服心理障碍,成功说服自己接纳眼前这个人当主子,而对方也愿意接受的话,前后任主子就会当场产生了。就算只是权宜之策,后任主子没福份享用她的服务太久,但,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对她阿烈来说,一旦为主子,终身为主子。
差点振臂疾呼的阿烈渐渐瞪大牛眼,看着姬莲冬穿着白色高领衬衫和黑色紧身马裤,模样俊美无比,脸上有着运动过后的红润气色。他眺望着姬家独有的青山绿水,坐姿优雅,把只吸一口的水蜜桃扔入堆着碎冰的空桶里,挑起菠萝吸了一口又扔入空桶,然后手指伸向另外一只冰桶,挑着厨房为他精心配色的时鲜水果。
这些水果全是直接由国外进口,贵死人了!惜物爱物的阿烈,差点被暴殄天物的少爷惹得痛哭失声!这个浪费成性的后任主子,目前她还严重适应不良,无论如何改不了口,阿烈只好继续宣扬她家小姐品德之美好、之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