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担忧远在金陵讲学的二妹。天下人尽知,这“萍踪先生”可是士大夫之师,不幸的是,她的学生多半是旧党,偏偏又是朝中一股新生代的势力。
再想深一层,她不禁头皮有些发麻。
现在的摄政王不是笨蛋。宰朝廷命官?都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族的子弟,慢说需要这些世家支持,也要担心不怕掉脑袋的史官,笔下恐怕不甚好看。
所以,摄政王一定会找个有影响力的、无官无爵无背景,可以杀鸡儆猴的……想来想去,也就剩下她那个天真书呆“金陵名儒”的二妹。
这场大祸可怎么好呢?除了让她避一避,又能怎么着?
丽婉一时心忧如焚,偏偏这个时候太后招她晋见了,一见面,她心里的不祥又更深了。太后说到皇上的病时直淌泪,说话似有忌惮,她看看周围的公公和宫女,倒有不少新面孔,想来是摄政王安插的探子。
她空泛的安慰了几句,还在擦眼泪的太后又骂:“养了那些道士,是有什么用处?皇上这病明明是被花妖作祟了!三个月前,大半夜的,皇上突然嚷着花园里有个绝丽女子一闪就不见了,翻腾了整个皇宫,那时哀家就该注意了,谁知道这没用的牛鼻子道士,连驱个花妖都驱不走!我苦命的儿啊……”
“花妖?”丽婉心里有事,分神回了这么句。
“可不是?对了,那天恰恰是五月十五,爱卿不是也来宫里留宿?可注意到御花园有什么不寻常?那天夜里皇上就见了花妖了……”太后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丽婉回想了一下,差点嘴巴合不拢。
那夜她是在宫里的……老天爷,那个冲着她大喊大叫的男人就是皇上?!
五月十五那天,她到宫里交货,太后赐饭,见过了宵禁时间,太后就留她住下,反正也不是第一遭,她也就往公公的住处留宿。
虽说是独自一间,但是墙壁薄,左右鼾声四起,她又累过头,实在是睡不着,天气又热,索性脱了外褂,就穿了件单衣纳凉赏月。
宫里不是第一次来,但是闻名遐迩的御花园却一次也没逛过,每次三个姨娘问她,她也总答不出来。
她的武功虽然比不上神隐丽刚,到底是名家指点,身手不凡,瞧见宫里巡查的公公不会武,防卫又松散,她悄悄的潜入御花园,居然没人发现。
只见明月当空,遍地宛如白银打造,清风徐来,吹过潺潺流泉,一阵清凉,让她想起家乡的泉声。
远远近近,芳香馥郁,夜荷沉水,只有一抹抹模糊朦胧的红影。她倚在白玉栏杆上,低头看着水中月,隐约荡漾的水光,恍如不在人间。
微风吹起她单薄的单衣,长发几乎委地,衣袂飘然宛若谪仙,欲随风而去,她沉醉于月色暗香,而观者也沉醉在她那绝丽容颜和出尘姿态。
“你是谁?找没见过你。”轻轻的一声,从石壁那方传出,她惊觉有人站在壁下,迅速拔身飞跃树梢。
“等等!你是谁?你是人还是仙子?留下你的名字!”那人居然追了过来,吓得她施展全力飞奔。
幸好那人大喊大叫引来巡逻的公公们,她的轻功又经过丽刚的指点,这才逃过一劫。从此她真的吓破胆了,就算睡不着,也甘愿干瞪眼等天亮。
没想到被当成花妖,她实在啼笑皆非。
“启禀太后,草民没见到什么异状。”丽婉忍住笑,恭恭敬敬的回答,“皇上吉人天相,不过是一时小劫,定有贵人相助,从此愈可的。”
太后擦了擦眼泪,有些病急乱投医的问:“晚爱卿,你惯常在民间行走,认识的高人多,若有高明的道长,请他来替皇上驱邪吧!就跟皇上说了,一国无后不是办法,他总是要等一个有德有能的女人,结果看看他等出什么来着?等出一个邪祟!就是不听哀家的……呜呜呜……”
丽婉在心里翻翻白眼,嘴里应是。邪祟?邪祟在你跟前说话呢,太后。赶紧哭完吧,她还有一堆事情待办……她有点哭笑不得的听着大后不断重复诉说的抱怨,感到很是无奈。
这皇家的钱,实在难赚到爆啊!太亏了,实在太亏本了,她的时间可是得用金子算的哩!
第四章
好不容易脱身,丽婉连忙赶回沁园,一入书房倒是愣了一下,因为她看见林玦像是半埋在帐册堆里,鼻尖还沾了一点墨,天气又热,他忙得满头大汗,眼睛却只专注的看着帐册。
隔了两天一夜,却觉得像是一辈子那么久。丽婉这才发现,她是多么想念跟林玦有商有量、无拘无束斗嘴的时光。
这……这可不好。
她脸孔白了白,心绪突然烦乱起来,但是又想到二妹的事情,甩甩头,赶紧把这些不要紧的情绪丢开。
“大哥没出去逛逛?”她随口问,拂案取出绢纸,研了墨就要写信。
林玦抬头见到她,眼睛不禁一亮,只觉得满腔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却又勉力压抑住,“也没什么好逛的,还不如赶紧把工作给了了,反正不做的话,也不会有人偷做。”
丽婉想说些什么凑趣儿,但是心情实在重甸甸的,张了张口,就只是勉强笑笑,低下头赶紧写信。
林玦见她不答腔,也觉得无趣,闷着头又回到堆积如山的帐册里。
一时书房里静悄悄的,气氛闷得很不寻常。
丽婉正寻思要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却见管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二小姐犯事了!”
丽婉的情绪原本就紧绷着,让从老家带来的管家这一嚷,她跳了起来,浑然不觉打翻了墨,流了满案,她厉声问:“丽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管家进来的慌张,一瞧见林玦满脸错愕,惊觉自己失口,连忙回答:“是二公子,不是二小姐,老奴糊涂了……”
“现在还拘什么公子小姐!到底丽萍怎了?”丽婉一把拎住老管家,急得跳脚。
“爷,二公子犯事了。”管家哭丧着脸,“摄政王亲自下令,要办旧党人呢!他说二公子聚党谋乱,以斯文犯上,现在刑部已经派人去捉了,这、这可怎么好?爷……”
烦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丽婉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松开了老管家,走了几步,只觉得两腿一软,就要栽倒,幸好林玦眼明手怏,一把揽住了她,不然怕是要跌个头破血流。
丽婉瘫软在林玦的怀里,喃喃着:“我怎么跟爹交代?我怎么对得起过世的娘?娘啊,丽婉没有用,没用啊……”
她一时急忧攻心,竟昏了过去,林玦一声声唤着“晚弟”,竟也不松手。
老管家看她昏过去大惊,更糟糕的是,他们家还没出阁的大小姐,现在可是让野男人抱在怀里了!这要让老爷知道……他不敢想自己和大小姐的下场。
“玦爷,您赶紧放了爷吧!”老管家死命的上前去抢人。
林玦没好气地道:“老管家,你糊涂了?现在跟我抢什么人?没看爷昏了过去,快去找大夫才是要紧,去去去!看?还看?赶紧去请大夫呀!”他打横抱起丽婉,大步走了出去。
管家急了,赶紧吩咐小厮去找大夫,急匆匆的跑去姨娘那儿搬救兵。
好死不死,红姨娘和爱姨娘都不在,就最畏羞的秋姨娘在。平常见她总是躲着人,连去书肆都在内堂看帐,恬静寡言的,可一听管家说完,却马上站了起来,连丫鬟也不带一个,就直往丽婉的住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