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跟着他进入屋内,听见他敞着嗓门朝里头喊着:"老妈子,沏壶茶出来,小姐的客人到了。"说完,便把明哲请进舒适宽敞的客厅,客气地说:"请坐会儿,我去请小姐。"
"谢谢。"明哲端端正正地坐好,环目四顾,可以看到墙上挂有字画,英式的沙发布面黑底绘金,两张中式的圈椅,给人一种雍雅大方的书香印象。
就像杨维贞给人的感觉,端庄文静,娴雅温柔,彷佛从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却不失其光华。
转念间,低微的说话声传来,明哲站起身,迎接走进客厅里的一对男女。
女的当然是杨维贞,被高大的男人亲匿地搂住。那男子有一双罕见的绿眸,耀眼如实石,锐利且气势惊人地朝他射来。
感觉到他的眼神里带着宣示主权的敌意,明哲有些莫名其妙。
"何先生,我们又见面了。请坐。"维贞温雅地招呼道。
"打扰了。"依照礼貌,明哲等待两人在双人沙发坐下,才入座。
"请容我介绍。这位是我的未婚夫尚德雷,这位是何明哲先生。"
明哲诧异地睁大眼,像是完全没想到维贞已有未婚夫了,但他很快掩饰自己的错愕,向绿眸男子打招呼,"你好。"
"嗯。"德雷蹙起那双不怒也具有威严的浓眉,圈在维贞腰上的大手一紧,浓浊的声音不悦的宣称,"我跟维贞已经安排好公证结婚的时间了,你别打主意。"
"你乱说什么!"维贞娇嗔,娇媚的眼神里谴责意味浓厚,"人家喜欢的是晶晶,又不是我!"
"啊?"他这才知道自己吃错醋,"他是来找晶晶的?"
"不,是来找我。"她嘴角漾着抹神秘笑意。
"那你为什么说……"
"乖乖听下去就知道。再乱吃飞醋,就把你赶上楼。"
"好嘛。"他委屈地闭上嘴,随即又不放心地瞪着明哲强调道:"维贞就要嫁给我了,你确定知道?"
"我确定知道。"明哲脸上有抹啼笑皆非,没想到像尚德雷这样俊美出众的男子,都美人在怀了,还会把不相干的男子视为情敌。
"你不要胡思乱想!"维贞拿德雷没辙似地娇斥,"何先生这两个多月来,可是送了晶晶五、六百朵玫瑰了,还亲手包装、插花,由此可知他有多爱晶晶!哪像你呀,连一朵玫瑰都没送过我。"
听出亲密爱人语气里的淡淡哀怨,德雷连忙补救,豪气万千地宣称道:"六百朵玫瑰算什么!我送一座玫瑰园给你。"立刻将她逗得浅笑盈盈。
"知道了。说这些不是跟你要玫瑰,而是不要你再乱吃醋。我除了你这个傻瓜外,没有人喜欢的。"
"我才不是傻瓜呢。"说着,他将嘴嘟去。
"别这样,我们有客人呢!"维贞羞人答答地推开他,拿眼觑向明哲,发现人家早就识相地别开眼,假装对墙上的字画感兴趣,但一张俊脸可疑地臊红着,不由得微微困窘了起来。
幸好这时候钱妈送茶进来,稍稍化解客厅里的尴尬气氛。
"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你今天来,是为了晶晶吧。"维贞开门见山道。
"是的。"明哲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晶晶把我送花的事,也告诉你了?"
"你们的每件事我都知道。"维贞回视他的眼神,带着一抹锐利,"甚至包括你不知情的。"
听出地话中有话,明哲的表情更专注了。
"什么是我不知情的?"
维贞没有立刻回答,端起茶杯轻啜着钱妈泡的莲心茶。这是她跟晶晶去参观故宫博物院时买的,芳香的蒸气不断上升,使得视线有些朦胧。
她轻眨着眼睫,深思的眼光透过茶杯上缘氤氲的雾气打量明哲,像是在评估,也像在考量。
晶晶为她做这么多,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投桃报李呢?
维贞思忖着。
和德雷行过婚礼后,她就要随他定居法国,到时候晶晶又是一个人了。
没有人会比她了解失去她的晶晶有多寂寞,表面上乐观活泼,内心却是封闭的,只允许极少数的人进驻。自己始终是有幸住在里头的一个,眼前的明哲虽然曾被邀请住了进去,如今却被排拒在晶晶的心门外。
她看得出来,明哲渴望能再度住进晶晶心中,然而,那道心门太坚固了,没有外力的帮助,他一辈子都进不去。
而她就是最有力的外援。问题是,她必须先确定明哲的真心,确定他不会再度伤害晶晶,会用全部的力量保护她,今生今世都不会辜负她,才肯帮助他寻到钥匙,打开晶晶的心扉。
"你还爱着晶晶吗?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吗?"放下茶杯,维贞锐利地看进明哲眼中。
"我还爱晶晶吗?"沉痛的自嘲闪过他脸庞,声音听起来格外地沙哑,"那就好像在问地球是否仍绕着太阳转动一样的多此一举。不,我从不怀疑自己爱着她,从以前到现在,甚至以后,我都可以确认这点。"
"不是我要怀疑你,而是……你跟晶晶分开了十一年。就算初恋对你是刻骨铭心的,可这十一年来,你都没有交过其他女朋友吗?为什么你会这么确定,你还爱着晶晶?"
维贞的每个质疑,都似佛寺里巨大的撞锤撞击着钟面似的在明哲胸怀里嗡嗡作响不绝。
他的表情恍惚了几秒,唇角苦涩的扬起,"我不怪你提出这样的质疑,毕竟连晶晶也不相信我……"
"或许是因为你说得不够清楚。"
像被一道雷电打中心头,瞬间照亮了他晦暗的心谷,明哲眼里升起一抹领悟。维贞说得没错,他的确是说得不够清楚。
"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维贞眼光往旁边一溜,因注意到客厅入口的异样而浮起神秘的笑意,注视着明哲的眼光充满期待。
"当然愿意。"他吞了吞口水,脑中快速闪过过往的一瞬瞬回忆,十一年的光阴在回想时,短如一瞬呀。
"十一年来……我的确没有交过其他女友。"
"不会吧,老弟!"德雷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表情不可置信。"敢情你都住在修道院吗?"
"我没住在修道院,我住的是纽约。"他严肃地保证。
"我不相信!"德雷仍是惊呼,"除非你住的纽约,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纽约。"
"世界上还有第二个纽约吗?"明哲打趣地问。
"的确没有。"德雷耸着肩回答。
"我们回到正题吧。"维贞丢给德雷一个警告眼神,要他别再插嘴了。"别说德雷无法相信,我也很怀疑。纽约是个五光十色的城市,你搬到那里时,不过才十几岁,这种年纪的孩子多半是好奇的、好动的,你就……没有动过心吗?纽约应该有不少美女。"说着,她横了德雷一眼,似在暗示他是了解这点的。
"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享受这城市的五光十色,领略那里的美女吧。"明哲的笑容充满苦涩。"晶晶一直怪我在离开前,没来得及跟她告别,却不知当时的情况有多急迫,我也是在最后几天才知道母亲办好手续了……"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维贞插嘴。
"还有什么原因?"他急迫地追问。
"我等一下再说明,你先把你的部分说清楚。"
"嗯。"他没有勉强她,眼神恢复迷茫,专注地捕捉掠过脑海里的回忆。"家母急着办好手续,带我到美国,是希望能藉此挽回家父的心。她发现家父在纽约,与事业夥伴发生婚外情。可是我们到了后,不管母亲如何恳求,我和大姊苦口婆心地劝说,家父仍坚决提出离婚要求,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崩溃了……其实她一直有忧郁症,我们却不知道……"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因难言的悔疚和悲痛而哽咽地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