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内传来隆隆的声音,杂着金属的撞击声:她好不容易才听到是雨声——或是冰雹——敲打在飞机的外壳上。
她往前倾身想要汉克打开机舱内的暖气,但一瞧见他汗流满面就改了主意。她在黑暗中忍着寒冷。她开始打寒战,心想没必要让自己受罪。
“我在后面都要给冻死了。”她抱怨着,倾着身子对汉克的耳边大喊。
“前边座位底下有几块毛毯和枕头,”汉克甩给她一句。
她松开安全带,取过毛毯,紧紧地裹住自己颤抖不已的躯体。她在脑袋后面垫了一个枕头,便蜷缩着身子钻进毛毯内取暖。从她上了这只被称为飞机的小锡盒开始,第一次她感到稍微舒适了一点。
“系上带子,达妮。”杰斯回头对她喊道。他看着她用冻僵的指头哆哆嚷嚷地扣着扣子。等她第二次又落下来的时候,杰斯捡起落在她膝上的安全带扣。她肌肉淬然紧缩了一下。他的手只是不注意碰了她大腿一下,她就吃惊地感到了那传遍全身的电流。
“你……你也……冷……冷吗?”他把安全带在她膝上系紧,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她惊恐万分,可怜兮兮,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不再那么疏远她了。
“我挺好的。”他温柔地说道一帮。她掖了掖毛毯,“暖和点吗?”
“暖和多了,谢谢。”
他抓住她的双手,凝视着她的脸。她屏住呼吸,期待着。但杰斯只是点点头,然后便撤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飞机像只风筝一样上下翻飞。“如果我错了,帮我纠正过来。不过我想我们在渐渐远离风暴。”她微微笑了笑,将吓得提到嗓门的恐惧咽了回去。
“只是一般的看法。”汉克的声音又从他叼着的雪茄四周挤了出来。
“你说什么?”达妮问道。她双目圆睁,像盘子似的。这时,一阵巨风将飞机抖落得像一张薄薄的纸片。
“最佳方案全他妈的完了。”汉克回头对她嚷道。“这些傻不楞登的气象员!如今我只能凭我自己的本事了。”他怒骂着,急速地嚼着已被嚼碎了的雪茄。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达妮就知道了地狱是个什么样子了。它既不燥热,,也不于涸,·更不是烈火熊熊,则是又黑又冷,寒风呼啸,像痛苦的灵魂在经受严刑拷打。
“接通无线电。”汉克对杰斯说。“我们的代号是‘364阿尔法—查利’。给他们发出去,还有‘五一节’,重复发。也许有谁能听到呼叫来帮一把。至少他们知道该从哪儿搜寻。”
达妮闭上眼睛,试图扫去所有的恐惧。这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呀!真他妈的不公平!她已经经受过一次坠机,就是那次飞行碰到了简宁斯一家,也就是那次飞行而让她此时呆在这儿。
她寻思着:真是有点可笑!也许简宁斯夫妇想为三年前飞往迈阿密的那次飞行找点回忆什么的。她战栗着,她所要做的就是忘记一。
简宁斯一家肯定是记着她,把她当成是一种灵性的榜样。她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了,于是在他们遇到个人危机时就想到了她。管它什么来着。她耸耸肩,无意识地甩掉了她罩在身上的女性英雄主义。
如今她可感觉不出那种超人的壮烈了。她只觉得给吓晕了。她想到了鲍勃,也想到了死亡,同样也想到了杰斯·佛通。她至少得弄清他为什么这么讨厌她才能死。她耍弄清楚他为什么要邀她一道出行,
然后又将她置之一边,好像她根本就不存在似的。他应该和她说清楚。真他妈的!她要让他开口说话,哪怕对她说一句“见鬼去吧”也行,那样她就可以当面唾他。
她能听到他在麦克风中说话的声音。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们的求救信号和“五一节”。
达妮从暖洋洋的毛毯中抽出左手,看了看表。她觉得有点不可能,自从她意识到风暴的来临及世界的疯狂,已经过去了至少五分钟。她战战兢兢。即使在滚烫的浴盆中泡上几个小时,大概也不可能祛除这几分钟内夹杂着恐惧的已冻到骨子里的寒冷。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及她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痛楚难忍。如果她能幸存下来,至少还得疼它一个星期。
情势不会更糟,也许会!“航空指挥官”不可能一直在天上,也许会:他们不可能幸存下来,也许会!
汉克坐在她左前方的位子上紧张地控制着飞机。风暴凶险地围着他们。他真感到意外,但他无法逃避这次风暴。
达妮已经超越了恐惧。每一阵狂风的肆虐,每一个电闪雷鸣,大自然所有的穷凶极恶的面目,都不能再令她丧魂失魄。她已经麻木,不再为她周围的疯狂所左右。那震耳欲聋的响声,划破天际的电闪,呜呜怪啸的狂风——所有这一切在其他地方也可能发生,而不是单对着她,跟她过不去。她意识到汉克正全力以赴,控制着“航空指挥官”在空中飞行。杰斯还在发着电波,他声嘶力竭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求救信号和“五一节”。但这一切只在她的头脑中一闪而过,她还没有体会。
黑漆漆的乌云吞没着他们。世界被压缩得只剩下飞机客舱那么一小块的地盘。大雨和冰雹毫无减弱的势头,一刻不停地打着外机壳。恰如千万只小锤子在敲击似的。电闪不断,雷鸣滚滚,狂风怒吼,像狗吠狼哮,将飞机抛得东摇西晃,像一个顽童摆弄着一只小球。
几乎是毫无觉察,气氛突然变了许多。咆哮的飓风逐渐减弱,大雨和冰雹似也停止了。汉克挺直身子,瞪着双眼,张着鼻孔。他已经闻到了前头的凶险。
“到后头去,”他对着杰斯的耳朵咆哮着。
“什么?为什么?”杰斯追问。“别他妈跟我争!到后头去——系上安全带,照顾好那姑娘。”汉克大叫着,似便在风声中让他们能听到。
“可无线电……?”
“关上无线电……”汉克伸出手,从杰斯的手中捡过话筒,
“座椅下还有个枕头,你知道的,走,他妈的!快点!”
杰斯看着汉克的眼神,读懂了他的意思,然后往后爬去。
“你干什么?”达妮从昏睡中醒来,问道。
“执行命令。”杰斯简洁地说。他系上安全带,然后又检查了一下达妮的安全带,把它紧紧地捆在她那已经麻木的双腿上。他从达妮脑袋后头抽出枕头,放到她膝盖上。
“好了,”他冷冷地命令道:“如果看到我们要坠机的话,就把脸压到枕头上,不要动,不要抬头看,我不告诉你——动也不能动——懂吗?”
“我们是要坠毁了吗?”她绷着嘴唇问道。
“有可能。”他毫不掩饰地告诉她。
“谢谢!”她回敬了一句。
“为什么?看在上帝的份上?”杰斯发火了。
“只为你没对我撒谎……拍拍我的头……你知道……”她的声音有些凄惨。
世界突然间头脚颠倒,飞机迎风冲去。她大叫起来。杰斯骂了一句,尽力支撑着自己,但他仍保护着达妮。她的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腰,死死地箍住他。
这时“航空指挥官”好像失速了,然后是更加猛烈的风吼。
汉克大叫道,“太好了。”杰斯的双臂像两根钢筋,紧紧地搂住她。
然后又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