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游方觉得,棚民也是项资本,倒不如直接租佃给棚民,让他们逐年交租;可一下就被守成不肯变通的老太爷们否决。
「我不知道秦少爷您上山场来,多有怠慢了。」
「哪里。我临时起意,是我干扰到大家干活才是。」
「秦少爷太客气了。您大驾光临,我欢迎还来不及呢,只是秦少爷您身分尊贵,这山场野地,有辱了您的身分。」
「没的事。我随意看看,你忙你的,不必招呼我。」
李大富哪敢真撇下他,亦步亦趋。他走到哪,就跟到哪。
雇工多是外地来的,就搭了棚居住在山闾,各忙各的活,以为秦游方是哪冢富户公子,并不特别留意。
山颠不平,秦游方也没能耐视察太远,只片刻,就开始感到吃不消。
「秦少爷,您要不要歇口气?我让人给您送茶来。」李大富试探问道。
秦游方沉吟了下。
「也好,我正觉得有点口渴--」
「啊!」
秦游方的话未收,一声清脆的叫声蓦地从树顶压向他。
他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一团青扑扑的东西咯地摔到他身上;他闷叫一声,反射的抓住那东西,摔滚到地上。
「秦少爷!」李大富惊呼。
那东西软绵绵的,还有一股脂粉香。他压在那团软绵上头,幸好没伤了皮肉。
「少爷,您没事吧?!」瑞安赶紧跑过去,大呼小叫。
「唔……没……」
「你这小子!胆子真大!你知不知道你撞着的是谁?!要是秦少爷有个什么损伤,就是卖了你一百次,你也赔不起!」李大富抢先吆喝叫骂。
真是坏了!哪来的山夫野民,要是害秦少爷出了什么事,那还得了!
「我……哎!」
从树上摔下来已经够惊险倒霉,又被秦游方压在身上当肉垫,加上一个疯子在一旁大呼小叫,不叫他翻白眼,也得补两声呻吟。
「喂,你!能不能快起来,我快被你压垮了!」很重的!他难道不知道?!
「呃,我……嗯……」
秦游方狼狈的挣扎。
大手在那团软绵上撑来摸去,借力想站起来。
「喂!你这个人!」起身就起身,胡摸瞎按个什么!
那是名眉清目秀的男子,身形相当纤细--或者说瘦弱;因气忿胀红着脸,肌肤显得更加粉嫩;唇红齿又白,手指纤秀细致,呼息有股幽香,简直比花还娇。
「你--」看清那粉雕般的脸庞,那粉嫩,那嫩红,秦游方愣了一下。
大男人长成这模样,未免太过阴柔。
他皱着眉,也不伸援手拉他起身。
「你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鬼鬼祟祟的躲在树上干什么!」李大富瞧秦游方脸色不对,抢先兴师问罪。
「我叫江喜多,是新来的雇工。」
那身「姿色」,哪像是干粗活的!
李大富怀疑的上下打量他;目光一瞥,扫到地上被压颓的珍贵树苗。
「哎呀!」脸色大变,气急败坏。「这是特地从蜀地运回来的『双连』,竟被你这小子压坏了!」
一脸心疼的捧起被压颓的树苗。
「双连」产在蜀地,千年古木,相当难得。听说是「双连」树苗,江喜多脸皮动了一动。
千年古木树苗哪会同栽垦的,说有就有!
「秦少爷,您说这如何是好?」
山场他包了租,损益他自己要承担。李大富怎肯白白吃这个亏,把问题推到秦游方身上。
「我说李爷,你怎么管的人!我家少爷是什么身分,要是有丁点损伤,看你怎么担得起!你还好意思对我们少爷提这种事!」
瑞安气呼呼。
没找他李大富算清楚就已经够便宜他了,居然还有脸要赔偿!
「可是,瑞安小哥,这树苗可是花了我不少银子和工夫,好不容易才从蜀地运回来--」李大富愁眉苦脸。
「那你也应该找那个闯祸的人!」瑞安手一指,毫不客气的指着江喜多的鼻子。
「始作俑者」却倒一脸无事的闲闲站在那里。
秦游方皱皱眉。
这小子的架子倒是挺不小。
「喂!你这小子--」李大富推了他一把。
小子不识相的皱眉闪开。
小子长得细皮嫩肉,倒也学那些闺女,碰都碰不得吗?
李大富脸上横肉拧起来。
「你说你是新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又推了他一把。
单薄的身子往后跌了两步才稳住。
「别动手动脚的!」微蹙的眉有丝嫌恶。「这山场人那么多,你怎可能每个都见过!」
哟,那张嘴倒厉害!
李大富沉脸,正待发作,秦游方先蹙眉道: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这小子真无礼,没头没脑的栽在他头上,竟连丝歉意都没表示,还一副没事人模样!
「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我叫江喜多。」
「江喜多,喜事的喜?多多益善的多?」
谁人给子女取个这样的名字?不但求喜,还要多,简直俗不可耐!
「哈!」瑞安噗哧笑道:「少爷,这名字有意思!求喜来多,多还要再多,更多又多。搞不好,他还有个兄弟叫多多,又多什么多的--」
「不行吗?!有那么好笑吗?!」声音有点恼。
「你小子闭嘴!」李大富瞪他一眼。赶紧陪着笑凑上前,目光闪烁。「秦少爷,这事虽说是意外,但我想想,说不定也是天意哪!」
天意?有个人冷不防从天上栽到你头上来,这也叫天意?
这叫触霉头!
「这凡事冥冥中都有个定数。秦少爷好巧不巧刚好站在那树下,又刚好好巧不巧喜多从天而降,落到秦少爷您身上,这意味着什么呢?」
天才知道吧。
「恭喜秦少爷呀,这是『喜从天降』呢!是不是呢?」李大富一本正经,眉眼眨都不眨一下。
「喜多天降……」秦游方喃喃。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他很不以为然的睨睨江喜多。
李大富涎着脸,蛊惑说:「呀呀!秦少爷,您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我不是指这小子,我是说,这是个预兆啊!喜从天降,五路福神走往秦少爷您这儿来了!」
江湖术士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差不多也只是这样吧?
江喜多暗暗好笑,苦起眉,说道:「天下没有那么凑巧又好运的事。李爷,你这招不会灵,我看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你--」李大富胀红脸。
秦游方倒意外,不由多瞄江喜多一眼。
「我瞧你也不似做惯粗活的人,怎会到山场当佣工?」
干么?同情他吗?
江喜多眼珠子一转。
虽然没料到会出这种意外,但事已至此……好吧!
「我原是来徽州城投亲的,不料对方早已迁离本城,我举目无亲,身上又无分文……」一副一言难尽。
「是吗?」时运不济喽。「你能否识字?」
「略识一二。曾跟私塾先生学过几年文章。」
想来也该是。秦游方点了点头。
「你既要卖身做工,想来你也没银两赔偿李爷的损失,对吧?」
江喜多摇头。
「我也不是不能帮这个忙……」
说他二世没脑袋,倒还知道不做亏本的事。
「好吧,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吧。李爷,你的损失就算到我身上--」
「真的?!多谢秦少爷!多谢!多谢!」李大富欢天喜地嚷嚷起来。
「秦少爷……」江喜多眨眨眼。天下没有不花银两的午膳吧?
秦游方朝他勾勾指头。
「那可是一笔不小的银两,足够我买好几个书僮了。」
「所以呢?」既然如此,他二世干么还花那银两?
所以无奸不成商。
他没想他二世竟也懂得精打细算这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