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烟弥漫,愈发令人觉得燥气奔窜。江喜多讨好道:
「少爷,厨房烟气弥漫且湿热窒闷,不宜久待,少爷您还是先出去,我让小翠煮点莲子汤如何?」
烟气漫散,又热又闷,的确令人觉得怪难受的。秦游方闷哼一声,瞪了江喜多一眼,掉头走出去。
「小翠,麻烦妳煮点莲子汤。」江喜多吩咐小翠,而后赶紧跟了出去。
这些天,秦游方一直这般阴阳怪气的,稍一不慎,就踩着了他的痛脚触怒他。
「少爷。」秦游方站在空院子里,江喜多走过去,不忘挂上一脸恭顺。
秦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他二世爷偏偏跟她这个外人有仇。
秦游方斜眼睨睨她。
方才七窍生烟的青面獠牙样已不见,脸上表情平静,反倒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他瞇瞇眼,忽然俯向江喜多。
「我说妳呀,一逮着机会就偷偷溜开,是怕我身上有瘟疫呢?还是--」他故意顿一下,俯得更近一些。「还是妳打算趁机开溜?」
江喜多心猛一跳,本能的往后退一步。
「怎么会呢!」她干笑道:「少爷您想的太多了。」
「要不,妳说,底下哪个人不争着跟着我办事,倒是妳,我一不注意就溜开了。」
是说她不知好歹喽?
寻常奴仆想见上头的主子一面都不容易,更别提跟在老爷夫人少爷身边侍候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需要人时时跟在身边伺候……」忍不住咕哝。
「妳说什么?」秦游方没听清楚。
「没什么!」紧挤出笑脸,讨好道:「我是问少爷您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妳?妳当人随从的,理应随时跟在主子身边伺候,怎么反倒要我找起妳了?真是!我明白妳出身文士之家,不惯奴仆的事,不过,事实已如此,妳多少学着点。」边说边摇头,口气却和悦平稳。
「是是。」呵,突然慈眉善目了起来。
秦游方再拿眼角睨睨她。
忽然又凑近她。
突吓得江喜多心又猛地一跳。
「我记得,妳是来此投亲未遇的,是吧?」
江喜多点头,奇怪他忽然那么问。
「我突然想到,妳是否听过与秦府对手的『江记』商号?」
江喜多心怦怦跳,缓缓摇头。
「没有是吗?」秦游方点点头。「我是在想--」俯低了脸,紧紧盯着她,试探道:「妳也刚好姓江,会不会与那江府有任何关连?」
刻意顿一下,目光仍紧瞧她,再故意道:「底下有人说,瞧见了妳与江府的人碰面……」
「这怎么可能!」江喜多勉强回视秦游方,否认道,「一定是瞧错人了。」
「我想也是。怎么可能嘛!」秦游方轻笑起来,用着说笑的口吻道:「不过,也真是巧,是不?我还想,哪天妳真过不惯秦府的日子,悄悄离开了,我就上江府找人,谁让妳和他们都姓江呢。」
说着,有意的又停顿一下,瞧瞧江喜多。江喜多对上他的目光,不自然的扯嘴笑了笑。
「反正文契上有妳亲笔划押,不怕认错人……」将话说着一半,留了一截尾巴。
江喜多心中一惊,猛然抬头。
他认出了什么?
又知道了什么?
她开始觉得有点忐忑不安,朝秦游方瞧了又瞧,想从他的神色瞧出点端倪。
秦游方抿着嘴,笑望着她,笑得不是那么良善,勾着一丝奸猾。
「你--你--」她愕诧住。
蓦然明白她犯下了大错,居然签下卖身契!
可恨她聪明一世,却竟胡涂一时!
「少爷,您不会在怀疑我是江府的人吧?」她收起惊愕,强作镇定,迎视秦游方,挤出干干的笑。
「妳说呢?妳告诉我,妳是不是江府派来的细作?」
啊?!
她心又怦怦剧跳起来。
他知道了多久?
「您说我有那等能耐吗?少爷。」显出一丝无奈模样。
秦游方紧盯着她瞧了片刻,忽然笑起来,伸手点点她的额头。
「我看妳也没那等本事。」
还在装傻!真当他秦游方那么好欺吗?
「不过,」他加一句:「事情可也难说,妳说是不?」
江喜多刻意笑出来,以退为进,一副不在意,道:
「那少爷您可得当心,当心我真是那江府派来的细作。」
「我会的。」秦游方也跟着笑起来。
俩俩相望,笑眸晶灿流传,似多少脉脉深情,说不出的和谐悦目。
他目光闪动,眼里的火簇烧得炽热;她眸光流转,眼角的机光闪闪。相对盈盈,各怀鬼胎。
「少爷,莲子汤好了。」小翠不巧又赶巧端了莲子汤出来。
江喜多转身去接,但觉冷汗湿了背脊。
虽然不知因为何故,秦游方对她起了疑心。
他怀疑她与江府有所关连,是江府派来潜底的,居心叵测。
可是上回她与王天俊碰面时,太过轻忽,不小心被人发现了?
不过,怀疑归怀疑,秦游方毕竟无凭无据。这番话,只是想试探她罢了吧?
幸好,他并不知道她真正的身分,并未怀疑到她的女儿身--
「少爷,来,喝碗莲子汤。」转回身,她堆起讨好的笑,双手捧着莲子汤递给秦游方。
秦游方接近莲子汤,舀了一匙送进嘴里,说道:
「妳收拾收拾,明日随我上杭州。」
杭州?她还以为他只是说说--
「是。」省点力气不争辩了。
这么恭顺听话?
秦游方眼皮子一抬,瞄她一眼。
「妳--」
「不好了!少爷!」瑞安慌慌张张跑近,叫声惊天动地。
他不提防,震了一下,手中的莲子汤溅了一地。
「究竟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少爷,不好了!」瑞安上气不接下气,边喘边说道:「那个……那个……山场那出乱子了!」
「棚民」出乱子了?
秦游方眉眼一锁!丢下莲子汤,说道:「究竟怎么回事?」
第五章
于山间搭棚而居的棚民,多是来自外地,离乡背景,为求温饱的生活。
但包山的富民往往极为苛刻,棚民间多有不满,怨气迭生,可为求一口温饱,多半忍气吞声。
这回乱子,原只是棚民与监工间发生言词龃龉,谁料一发却难以收拾。几名监工被棚民追打伤,也有不少棚民受伤,小块围新垦的苗地或受践踏,或被铲毁。
山场包给了富民,发生了乱子,自该由包山的富民解决。但秦家毕竟是山主,事情不处理好,他们亦会受影响。
秦游方只好匆匆赶到山场,杭州之行,暂且搁在一旁。
瑞安领路,几名仆从跟随在后,以防万一。即使如此匆忙间,秦游方也没忘将江喜多拽了去。
「秦少爷!」包租这处山头的吴炎,看见秦游方出现,有些意外,搓手道:「这点小事怎么惊动了秦少爷您!」
「吴老板,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起乱子了?」
几十名大汉手持棍棒刀枪重重戒备着,棚民全被隔了开,赶到林场深处。触目所及,除了林音杂声,看起来平静又安宁。
「没什么。不过就几名不安本分的棚民怠惰偷懒,又不服管教。」吴老板大事化小,企图轻描淡写带过。
江喜多瞄瞄那些持枪把棍的大汉。真要「没什么」,就不需找来这些大汉了。
「听说有多人受伤了?」秦游方问道。
「有数名监工被那些暴动的棚民打伤。」完全不提受伤的棚民。
秦游方沉吟片刻,道:「让我见见那些闹事的棚民,同他们谈谈。」
吴炎立刻抬眼,细狭的眼缝中冒出一丝慌张,忙不迭摇头摆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