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是杂种,阿姊是烂货,”叶同狠狠地瞪着那个他叫了十几年“妈妈”的女人。“可是你不要忘了,这个杂种和烂货都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
叶同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背起了书包就离开了那个地方,也离开他叫了十几年的“妈妈”。
从那天开始,叶同没再回到那条巷子里过。
他不知道姊姊到底被卖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母亲后来到底怎么了。离开了那个地方之后,连国中都没毕业的叶同,离开家里之后,也只有跟着人家做混混。
为了填饱肚子,上头“大哥”们说什么都得照做,只要慢了一步,挨骂挨打还是小事,就怕连命都赔上去了。
混了一年多,终于可以跟著「大哥”看场子。谁知道第一次看的场子就是一家“理容院”,美其名叫“保镖”,实际上根本就是来盯着那些小姐,不让她们跑掉的。
好像,又走了回头路。
“阿同!你怎么又在发呆?等一下要是出问题又要被大哥踹了。”阿杰是和叶同一起入行的,现在也一起看场子。“怎么?看到喜欢的妹妹啦?”
“不要乱说话。”叶同把手上的菸丢到地上踩熄,抬头看看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要是被别人听到,会害到人家的。”
“是!是!是!就你同哥懂得怜香惜玉,我们都是大老粗。”阿杰和叶同在一起最久,也最了解他,但是就连阿杰有时候也搞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今天怎么这么早关门?”今天又没什么事,前面的霓虹灯却早早就熄了。
“大概是有新的小姐要进来。”阿杰昨天就听兄弟们在讲,今天场子里可能有些“新货”要进来,说不定还会有点甜头可以捞。
“那我们今天也该收工了,”叶同从阿杰手上拿回被他“摸”走的菸,又点上一根。“我去跟老大报备一下,你先在这里顾着。”
叶同离开没多久就回来,只是等到他回来的时候,阿杰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
“这个小混蛋,跑哪去了?”叶同想想,反正都收工了,他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叶同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就是隔了一个晚上,等到他再见到阿杰的时候,他已经是冷冰冰的尸体了。
叶同一直到后来才知道,阿保那天晚上是约了店里的一个叫美珠的小姐,要和她一起离开这家店,离开这个城市。
阿杰死了,美珠被抓回店里,老大派叶同去看着那个每天只会哭哭啼啼的女孩,叶同虽然不是很愿意,也只好照做。
两天后,那个女孩子被卖到另一个地方去了,从此之后,叶同再也没见过她。
叶同的命运在几个月之后有了一个大转弯。店里来了几个新的小姐,虽然不是新手,至少是新面孔,最近警察抓“幼齿的”抓得很紧,就连叶同的老大都不敢冒险。
那天,叶同和往常一样,坐在店后面看着那些小姐下车,却没料到会看见一张他以为永远不会再看见的脸孔。
“阿同!……阿同!……你X咧!在发什么呆?进去帮忙啦!”叶同失神落魄地跟着小姐们进去,眼里却只看着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孔。
“阿姊?”
听见叶同的声音,那张木然的脸孔好像有点反应,却只是楞楞地看着叶同,眼里一片呆滞。
“阿姊!是我,阿同……”
木然的表情转为惊讶,叶同知道姊姊认出他了。
“我XX娘咧!你没事半路认亲戚啊!”不耐烦的大哥一拳从叶同身后击来,打得他重重地撞上了墙壁。
“他X的!你给我小心一点,不要像阿杰一样给我搞怪!……”大哥的声音在叶同的脑海里愈来愈远,叶同一心只想着要怎么救出姊姊。
就在阿同准备动手的前一个晚上,他姊姊就出了事,因为得罪了客人,差点就被阿同的老大打死。
阿同拉着姊姊逃出店里,一边逃,后面一边有人追,阿同干脆就往警察局跑。
只是阿同拉着姊姊根本跑不快,三两下就被拿着西瓜刀的老大追上了,红着眼砍了三、四刀。阿同拿出身上的防身小刀回敬了对方一刀之后,抱起浑身是血的姊姊继续跑到警局去。
就在这一天晚上,阿同的姊姊因为大动脉受伤,失血过多而亡。
由于这天晚上的事,阿同的老大被关进苦窑里,阿同则因为还未满十八岁,就这么被送到少年感化院里。
※ ※ ※
温靖芝睁开眼睛就看到叶桐手臂上那道白色的疤痕。
随着两人胸膛的起伏,这个多年前的伤口,也仿佛依然在他身上鲜活地呼吸着。
真奇怪,只要有人和她在同一个房间里,她一向是睡不熟的。为什么前天和昨天早上,她会睡得这么沉?是因为她太累了?还是因为……
好温暖哪!她当然知道人和人的体温会因为接近而升高,却从来没有这么真实地体验过。即使是隔着层毯子和两人的衣物,她都还能感觉到另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为什么他能那么满不在乎地说着那样的故事?
他现在是个名利双收的作家,像这种不可告人的过去,应该是他极力想要忘记的。为什么昨天晚上他会说得那么钜细靡遗,又那么事不关己?
如果说,他说故事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像他那样的作家掰出一、两个更精彩动人的故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他为什么偏偏要说那个“叶同”的故事?
她实在搞不懂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你醒了?”沙哑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响起。“睡得还好吧?”
一听见它的声音,想起自己竟然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睡得如此安稳,温靖芝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僵硬了起来。
叶桐叹了一口气。
“还是睡着的你比较可爱。”叶桐苦笑道。“一醒过来就变身成刺猬了。”
“如果你不要用可爱来形容我的话,我会很感谢你。”温靖芝也觉得自己有点“那个”,但是却又积习难改。
“身体太僵硬是下不了水的喔!”叶桐放开怀里的温暖,一口气跳下床。“还有,不要穿着刺猬装下水,那个样子是游不动的。”
“你……”温靖芝本想叫他别再用这种隐喻,却在看见他的开朗笑容之后打住。
“再赖床的话就没早餐吃喽!”说完话,叶桐就哼着荒腔走板的歌走出房间。
温靖芝看着叶桐的背影,也只好叹口气,下床梳洗。
走进浴室里,她冲了个舒服的热水澡,看着镜子上的水气,竟然发起楞来。
她迟疑地伸手抹掉镜子上的水气,仔细地看着自己的脸。
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不过,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这就是治疗吗?用说故事的方式?温靖芝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怪念头。要是真的这么简单就有效,那心理医生都不用开业啦?
她穿上衬衫和长裤,下楼去看看叶桐在忙些什么。
“早上吃鲔鱼三明治,你不介意吧?”叶桐把罐头鲔鱼抹到切片的法国面包里。“我刚刚才把咖啡放下去煮,可能要等一会儿才有得喝喔!”
“布莱克医生准备得真周到,”温靖芝看着桌上的食物。“这里真是什么都有啊!”
“幸好他是安排我们两个一起,要是换个不会煮饭的来,那不就饿死你了?”叶桐递了一份烤好的面包给她。
“饿不死我的,”温靖芝伸出手接过热腾腾的食物。“虽然弄不出什么好吃的东西,至少我会开罐头。”更何况现在的罐头食物几乎都是易开罐装的,有什么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