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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页

 

  涵娟说完,像泻了肚子的人,全身痛且无力。

  烫热的烛油滴到他手背,他无所觉。涵娟怕他伤到自己,想拍开他的手,蜡烛掉到地上熄灭了,只剩微弱的路灯,使他惊愕的脸看来更阴影重重。

  “梦想?你有没有弄错?”他像突然迷了路的人,茫然说:“你的梦想是属于我的,我们在一起作的梦……我说过我需要时间,你也承诺等待,甚至今年夏天就准备结婚的,怎么又蹦出个姓彭的?我不懂……”

  “熙,对不起,我受不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会疯掉,就像电影里的娜坦丽华,疯到不认识自己……”涵娟没有闪避他质问的眼神。

  “不要提那部鬼扯的电影!”承熙像终于明白她的话,青筋隐隐冒出:“所以……从电影、委托行到空屋,你一切都计画好了,对不对?多久了?你和那个姓彭的交往多久了?”

  “两个多月。”她咬紧牙根,不许自己软弱。

  “两个多月?”他脸色铁青,倏地抓住她:“才两个多月就要嫁他?”

  “没错,没错,就是两个月!”这毕竟是难以启齿之事,她剐心般说:“你一定要问那两个月怎比得上我们十年?其实这已经酝酿很久了,从十五岁我们第一次分手开始,我因为爱你而等著忍著,看我的梦一笔一笔被涂掉,若说是女人宿命我又不甘愿……我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崩溃,当章立珊出现时,我甚至想你移情别恋也好,我可以了无牵挂离开……”

  他放开她,脸变惨白,仿佛再也不认识她,喃喃说:

  “是这样吗?原来……原来这些年来你和我在一起始终是痛苦的,竟然要我变心?你其实不爱我,我是瞎了眼睛在过日子……”

  “不!我爱你,因为太爱了,才承受不住呀!”涵娟无法再冷静,抓他的手:“熙,请体谅我,我这么做也大半为你!我一直希望你成功,章立珊可以帮你,我却会拖累你。我们在一起一无所有,除了债务,还是债务……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我,但总要有人先跳出这泥淖;我嫁别人,你才能娶让你跃入龙门的章立珊呀!”

  “你这么做是大半为我?哈!不必,一点都不必!”他反扣住她的手,关节发白:“如果我说我不要成功,不要跃龙门,宁可贫贱也要和你在一起,你会不会改变心意,不嫁给那个姓彭的?”

  她哑口了,准备好的话全碍塞,勉强成句:“……我受不了你一辈子贫贱,我不许你被埋没,你只许成功……”

  他猛地推开她说:“哈!到头来还是为你自己,你害怕和我做贫贱夫妻,所以早就想找有钱人嫁了。那么,爱情呢?我不信你爱那个姓彭的!”

  “贫贱夫妻百事哀,我是怕,怕到时连爱情也没有了。”她悲伤说。

  她哀绝的表情揪著承熙的心。想起从前她为章立纯要换位子时的固执,因为他不升学时说的“gone with the wind”,他不肯读大学时她希望“世上没有承熙”,然后是她为他而无法出国时的涣散恍惚……

  原是他自己无能,又有什么资格留她呢?

  “告诉我,你爱那姓彭的吗?”他问,以被击溃的声调。

  她摇摇头,流著泪说:“熙,爱情是你,面包是他……我选择了面包;同样的,我希望你娶章立珊,她是爱你的……”

  他拒绝再听,突兀地转身离开,只有脚步一声比一声沉重,表达著他的心情。

  四周变安静了,没有枪弹尸骸,怎么觉得像战后的废墟呢?涵娟不敢相信自己说了,这样对待承熙和他们的爱情,是残忍的杀手吗?

  不!承熙向来宽仁,终究会体谅会明白的,她真需要他的“合作”,否则她无法完成属于他们两个人一生中最大的计画。

  她又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呆,才慢慢收拾烛火踏出公寓。

  漆暗处,突然一个黑影闪出,把涵娟撞向墙壁,她头猛击一下,痛楚及昏眩由脑中央向四周如波扩散,倾跌站不住脚时,那人又侵入她的唇舌,粗暴著吻她。闻到那熟悉的味道,波淹成大浪,她全身瘫软在他的手脚间。

  愤怒的声音响起,几乎咬到她的耳朵:“我不服气!为什么你跟我就不会成功?你就这么对我没信心吗?人家说真正的爱情是同甘共苦,你为何不肯和我吃苦?是因为不曾爱过我,或正如我小阿姨说的,你是嫌贫爱富,看高不看低的人?”

  “我好难受……”因他的摇晃,涵娟觉得心胃翻扰,人扯散得话都说不出。

  他持续著暴戾阴森:“一个男人被至爱的女人背叛是多痛的感觉,你知道吗?你明知你对我多重要,为何要做这种事?你刚才每句话,就如拿钉锤敲进我的血肉骨髓里,为何不问问我的想法?叫我来就来,去就去,我就那么窝囊被你操纵一生吗?!”

  不,不要恨!涵娟用尽全力忍痛说:“不要诬赖我!我若不爱你嫌弃你,怎会跟你那么多年?为你,我不看别的追求者一眼;为你,我照顾你父母弟妹,放弃月河彩虹梦,我付出还不够多吗?我头好痛,好累好累,再撑不下去了……”

  “我该感谢是不是?”他仍是狂怒:“或许你当初就不该理我,没有我们,就没有痛苦!升什么学呢?还不如当我自己的小工人,也不必你的付出牺牲……”

  “熙……”她再也说不出听不见了,因为他一放手,她就昏厥倒地。

  “娟……”他叫著。

  黑暗只是一瞬间,很快的她又感觉到漩涡似的翻转,身体向地心下坠,手不禁在空中乱抓著说:“……救我,我得起来……我不要死,不要像爸爸莫名其妙死,也不要像妈妈得脑癌死……我要活下去,熙,我要活下去……”

  她耳膜里都是自己的哭声,呜呜呜,惧怕又无助的,挣扎著不知有多久。

  当眼睛能再度看清楚时,承熙坐在楼梯间,紧紧抱住她,布满红丝的眸子里都是泪,形容狼狈但已恢复成原来的承熙,不再是方才那地狱来的复仇使者。

  她抬起无力的手轻触他的脸:“熙,不要恨,我们最亲最亲,不能恨呀!”

  “亲得就像连体婴吗?分割痛,不分割也痛……”他仍有哭过的哽咽:“为什么?你尽可以去美国念书,去多久都没有关系,为什么要用嫁人的方式?根本没有必要……”

  “我嫁人,你才会死心呀。”她说:“我是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但我也不能留下你,我怕你在原地等我。熙,你也必需走,娶章立珊跟著『普裕’走,那是你最好的机会呀!”

  “为什么迫不及待走?我就偏爱这里,这里有我们的童年少年,有我们最美好的岁月,每个角落都有你,我不嫌它脏、乱、贫、贱,它是我们的家。”他说。

  她摇摇头,慢慢的,用仅余的力气说:“我来讲个故事。”

  然后她以缘尽交代前生的口吻,诉说十五岁在内巷找他不著头痛初犯,考托福申请学校又放弃的种种……最后提及她那最秘密的身世。

  承熙并没有讶异,涵娟自幼行事想法总与众不同,有个离奇的身世也不意外。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王子,她才是那个谪世的公主,既不能帮助她,就必需放开她,将她让给另一个有能力的男人,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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