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昏了头,乱了心神。「我是不是该离开?」
突然间,我觉得有点冷。我才刚刚爱上蓝月酒馆,此时离开都觉得舍不得,更何况是比我有资格留下来的他呢。
「不!」他大吼一声,吓到了我。我很怕男人这样对我吼,下意识地,我退后一步。但他快一步捉住我,将我带进他怀里。
这回我真的吓了一跳,忍不住地胡乱挣扎尖叫:「啊、啊!」
「别动,苏西,别动。」他拦抱住我,温热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就这么一次,让我抱着你。」他轻哄道。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察觉到一种悲伤的氛围。
他也许正在哭泣,以无声的方式。仿佛如果我拒绝他,就等于捅了他一刀。
我开始能够感觉到他的绝望,也就不难理解瑟琳娜出于同样的绝望所说的话。
我停止挣扎,让他紧抱住我。
也许是他的绝望感染到我,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啊,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我没有回拥他,给他迫切需要的东西。
「我不要你离开。」他闷声说。
我也不想他离开。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待会儿……我放开你以后,回家去,然后忘记这件事……」
第二次了。他要求我再度忘记,也不管我做不做得到。我没答应他。
总是如此,相遇的时间不对。
「你喜欢我?」这就是所有人都想传达给我的讯息吧。
他抱着我的手臂一僵。
我多希望他说「不」,好让我继续接受他对我的好,而不回报,忽视情感天秤上的失衡和不公平。
但他迟迟才道:「不,我爱着你。」
我没有听过如此动人却又如此痛苦的爱语,而这才是他要我忘记的事。
不知何时,他放开我。
我独自一人在路上站了很久,眼泪一直没有停。
第八章
故事会走到尽头,伤心有限
于是我知道我得走。
那一夜我回到蓝色月亮,推开门后,没有意外地看见所有人都关切地看着我。
许久,是小季问:「老板呢?」
我压抑住某种不知名的情绪,试着以最平静的语调说:「我们谈了一会儿,他先离开了。」
他总是先离开,以免伤害到其他的人。而我无法在明知他离开的原因后还让他那么做。
瑟琳娜走了过来。「都谈开了?」
我点点头,然后看见大伙儿纷纷松了口气。
朵夏总是关心我的感情问题。但她更关心穆特兰的。
「这样比较好,苏西,你都知道了的话,我们也就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决定吗?」
我忧伤地看着她。「我不能。」然后我便躲进吧台后面,觉得自己像只鸵鸟。
杰克把我从地底下挖出来,护卫着我。「都别问了,既然苏西不想说,我想她一定有她的难处。」
朵夏很忧虑地看着我。「苏西,你不喜欢老板吗?」
「我……」我不喜欢穆特兰吗?不,不是这样的。那么是喜欢喽?我无法逃避这个问题,所以也得有答案,然而我纠结的心却不知道那个答案可以在哪里寻找得到。
我开始想起他对我的好。想起他忧伤的眼神:心也跟着他一起绞痛。
我不是完全对他没感觉,所以我知道我无法欺骗自己。
在淡水街头,在第一次眼神不经意的交会里,他的身影已成为我心底一处浅浅的印痕。他的眼神会让我心跳紊乱,他的碰触会使我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
这个男人,我对他的感觉是复杂的。但我们之间没有可能。
以前没有可能,是因为我已经结婚,我先爱上另一个人,在圣坛前说出我的誓言;而现在,同样没有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办法背弃我的责任,放弃杰生,跟另外一个人走。我没有那种自由。
没有自由的我,哪来的权利跟别人谈论爱?
那是太奢侈的事。
「我……」我从杰克背后走出来,面对所有人。「你们都别问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你要怎么做?」一民问。
「我想替大家调一杯酒,然后麻烦哪个人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穆特兰。」
看着灯光下的酒馆,我如此熟悉眷恋的地方,终究这里还是不能成为我重新出发的根。
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记忆这一刻。然后替所有人,也替自己调一杯告别的酒。
* * *
杰克开车带我找到了穆特兰。
他住在一间租来的房子里。在台湾,他没有自己的家。
我对这个男人所知非常贫乏。除了他对我的感情以外,几乎一无所知。
杰克把我送到他房门口后,替我敲响他的房门。
一会儿,门开了。看见杰克身后的我,他非常讶异。
「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谈谈。」杰克说完便离开了。
我看见他身后摊开来的行李。果然他打算离开。
「我……我能不能跟你谈一谈?」
他看了我很久,「没什么好谈的。」当着我的面要把门关上。
我吓了一跳,将手指扳住门。
他立刻将手卡进缝隙里,瞪着我的手指道:「你的手指会被夹断!」
我试着笑了笑。「没关系,反正我不画画了。」
他眉眼一敛。「你真要放弃上天赐给你的才华?」
「我没有才华。」
「谁说没有?」
话题又扯到我身上,这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别谈我的事。」我握住他的手,推着他退后,好让他无法把我关在门板后。「也别把我关在门后,我需要跟你谈话。杰生不高兴的时候总是把自己关起来,好半天不说话,你也是这样吗?」
他不是这样。我是知道的。
他松开手,让我走进房间。
房里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个小冰箱,一台手提音响,一张床。简单的摆设像是预告着住在这房间里的人随时会走,没有任何可以显示出他会长期停留的小玩意儿,例如需要浇水的盆栽植物或是养着金鱼的小鱼缸之类的。
「没有地方请你坐。」
「没关系,你坐在哪里,我就坐在哪里,站着也无所谓。」
「苏西!」他懊恼地捉着头发,像是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
「我没有办法忘记……」我张大着眼说。「你叫我不要记得的那些事……」
他在房里走来走去,最后十分无奈地从床上捉了两个靠垫,我们就靠着床缘在地板上坐下来。
沉默许久,他沙哑着声音说:「暂时把灯关掉好吗?」
「好。」
他起身熄灯,霎时间,黑暗像层纱一般笼罩下来。
我感觉到他轻手轻脚地又回到我身旁坐下。但原先存在于我们之间的那种奇异的紧绷感不见了。
我放松下来。
「你不用觉得困扰。」黑暗里,他的声音像海潮声。「我原打算什么都不让你知道,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觉得你欠我什么。」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的确是觉得我欠了他许多许多。
尤其在知道他的感情后,更无法忽视那一份亏欠。
他说:「我知道感情的事是双方面的,当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时,不代表对方也一定要有所回应。」
我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干涩:「我没有自由,我什么都无法给你。」这是最令我痛苦的地方,也使我对这个男人的感觉益发复杂。
他似乎笑了笑。「听过月桂树的故事吗?那个太阳神阿波罗苦心追求的河神之女?为了拒绝阿波罗,她宁愿变成一棵月桂树……那不是我爱人的方式。你尽管安心,我对你没有任何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