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头,杜俐芊瞧见苏洺禹伸著长腿优闲地靠在墙上,嘴边带著若有似无的笑,像是黄鼠狼拜年的表情。
“你刚刚都看到了?”
苏洺禹点头,是看到了没错,而且是从那句没尊严的“你爱的到底是她还是我”就开始旁观。
一个人要沦落到成为被选择品,真是可悲。
苏洺禹嘴角不屑地冷哼。
“你……”杜俐芊又羞又气,说不出话来,眼泪倒是又掉了一大缸。“既然你一直在旁边,你看到我跌倒为什么不来扶我?你看到他骂我,你为什么不来帮我?”
女人!恼羞成怒之后就会乱栽赃。
“你要我怎么帮?非亲非故,我何必帮你强出头?而且整件事根本就是你不对,是你太笨了。”
杜俐芊无言以对,只能张大眼睛瞪著他。
他……在骂自己?
“我做错什么?”她惊骇地问。
“第一条罪状,识人不清。一吵架就避不见面的男人根本是个混帐,不接电话更只是逃避现实的方法!跟一个懦夫交往算你倒了祖宗十八代的楣,谁教你一开始就没有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第二条罪状,执迷不悟。全世界的人,包括你那个没良心的男友都告诉你,要你忘了他、放弃这段感情,是你自己不跳出来,你能怪谁?第三条罪状,制造噪音、扰乱市容。这里是大街上,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要哭回家去哭,将窗户关起来,别吵到邻居。”
“你……”杜俐芊气得说不出话来。
苏洺禹发誓,他平常说话绝对没有如此恶毒,但这女孩就是有本事把他冲动的一面激发出来。
他是倒了几辈子的楣,好好一个休假,出门散散步,就碰上方才“鬼哭狼嚎”的一幕。
看到那混帐抛下女人不管,又瞧见女人站在街上哭得梨花带雨,他本来是抱著同情心想要来安慰一下。
可是瞧见她愈哭愈厉害,心里又气又急的感觉逐渐加温。
一开口,就变成一大篇恶毒的批评。
“还站在那里瞪我做什么?还不快回家去?”苏洺禹挥手赶她,他实在不喜欢看到她哭。
让他觉得……难受、心慌……还有一种想把她搂在怀中安慰的冲动。
苏洺禹怔了怔,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你平常不是这样说的,你跟我说,事情要往好的方向看,不要过度消沉,有空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会让心情变好。”杜俐芊呜咽著说。
“我现在下班了,不用假仁假义。晒太阳只是为了让你增加点维他命D,因为你满脸营养不良。”
看不下去一个漂亮女孩子涕泪纵横地往衣袖上抹,苏洺禹掏出面纸,塞到她手上。
“快把脸擦干净。”
“那你平常是说谎喽?”杜俐芊擦干眼泪,稍稍镇定了一点。
多余的同情只会让她更加自伤自怜,苏洺禹严格的态度反倒让她振作起来。
“你身为一个医生,怎么可以说谎?怎么可以让我抱著希望?说谎是不对的。”杜俐芊的话带著控诉的语调。
“嗯哼。”
“你说我的病情会逐渐好转,这句话该不会也是假的吧?”回想起在医院曾有的对话,杜俐芊大惊失色,连忙询问。
“嗯哼。”
“‘嗯哼’是什么意思?”杜俐芊抗议。
苏洺禹不理她,转过身去往反方向走,恻恻地丢下一句:
“那代表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尤其是在我的诊疗室当中。”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我是你的忠实病患耶。”
病患还有分忠不忠实吗?
苏洺禹瞪著她,指著她的鼻子。
“你现在回家去,努力工作,去当你的爱情小说天后,而不是被扔在街上的弃妇!你可以活得比那个男人还要快乐、还有成就。知道吗?”
“知……道。”杜俐芊楞楞地点头。
“为了那种人哭泣,简直浪费水份。还有,你哭起来真的很丑,以后不准再哭了。”
“这一句话很伤人耶!人伤心的时候就会哭,这是自然反应嘛……而且,我真的很丑吗?’杜俐芊带著委屈质疑。
“嗯哼。”
他又从鼻子里哼出声音来当作回答了,而且连再见也没有说就转身离开。
杜俐芊目送著苏洺禹飞快的脚步,抓著手上的面纸发呆。
他有急事吗?跑得好快。
泪已经不再掉了,心里也踏实了一点,甚至,有点高兴……
虽然那个人的口气是糟了一点,不过,良药苦口嘛!对方是医生,说不定这才是治她的好办法。
杜俐芊自我安慰地想著,抹抹脸,挤出一丝笑容。
奇怪,被骂了一顿还这么高兴。
自己一定是个被虐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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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洺禹从来没有告诉过人,他喜欢医院当中消毒药水的味道。
他喜欢在医院当中刚洗好的床单,每次护士将病床铺好之后,他就会不由自主地上去躺上几秒钟。
就像他喜欢清白无瑕的人生,他喜欢一切属于干净的东西。
击败每个人,是他人生的目标;高高在上,是他做人的准则;成为家医科的主治大夫,则是为了赚钱方便。
帮一些没有医学常识的小老百姓看病,开一些头痛感冒的药,远比其它科要轻松许多。
但是,有时也有出现例外。
十七岁,除了三餐不太正常以外,没有什么不良习惯;平常也常运动,身体还算不错,没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但最近经常会心脏痛……
“医生,是不是很严重?”简单述说完自己身体状况的十七岁健康少年,一脸担心地望著他。
“心脏痛?痛多久了?有哪些症状?以前有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苏洺禹亲切地微笑。
如果真的是心脏痛,不可能还会有力气隔了一段时间才跑来看一个平常只医头痛感冒的科目。
真正的心因性疼痛会让人觉得心脏好像被挖出来被用力踩,有些人甚至会觉得自己快死掉了。在旁人的眼中来看,这病人好像在“痛”,但事实上这种感觉比“痛”更糟,糟到病人马上会去挂急诊;糟到病人送到急诊后,万一遇到像他这种看不出来你有多糟,居然还在扯病史询问的冷血白烂都没力气生气。
“从七、八月到现在,有时候心脏会突然刺痛,一开始是一两秒的刺痛,然后持续几分钟都会不太舒服,不过昨天半夜突然持续刺痛了十秒多,还加上呼吸困难。”
听起来很严重,但在专业医生的耳朵里,只是很一般的胸壁问题。
但病人花了两百元挂号,好歹给人家个啥吧?
“我压压看。”苏洺禹带著笑容趋前。“压下去你会不会痛?你的痛压不压得到?”
“痛痛痛!”一摸到某点,病人小呼小叫起来。
苏洺禹大笔一挥,指示病患去照个X光回来看看。
然后──
“气胸。”他看著照回来的片子,微笑著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所有的病人在他眼中都只是一块肉而已。
“啥?”
“我说你是气胸。”
“医生,那我怎么办?”听到少见的专业名词,少年似乎有点著慌。
“回家休息啊!你看你的肋膜有沾粘,身体自己会吸收掉。”苏洺禹晃晃手上的X光片,十分优闲,继续摆出亲民爱民的姿态。
“没有药?”少年大吃一惊。
“没有。”苏洺禹很老实。
“可是我觉得喘哩!”
“还好吧……真的在喘,说话不会这么大声。”
“你看,压了会痛。”少年用手指用力戳戳方才疼痛的部位。
“你不压就没事。”苏洺禹交叉手臂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