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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页

 

  一个丧母的女婴儿,被带到祖母的身边细心地养护,和兄姊受不同的教育,除了女红和读书外,就是念经和礼佛,在她被选为“云里观音”後,日子过得更清静。

  直到前年春天,和姊姊到江南,才接触到外面的世界,见识到自己生于严家,是多麽的不寻常。在每个地方,大家都奉承他们,享受无往不利的特权。

  就在淳化,她遇见子峻,才晓得这些特权不是都对的,她的一举一动,或许会造成别人的困扰,甚至不合法规,但他们权势压人,别人敢怒而不敢言!

  可她依然没有睁大眼去看清楚,姊夫中探花,去年的一甲三人,全是祖父的好恶,没有公正可言。

  子峻因此故意在考试中落後,但仍逃不过娶她的命运,而她的婚姻,也是祖父一手操纵他人的生死才达到的。

  为什麽她没有去一一厘清,去弄懂她背後那翻天覆地的手?更可怕的是,也许她懂得,看父兄的擅权纳贿、看姊姊的霸道凶悍、看奴仆们的敛财贪污,她其实心里早就明白,只是安於那种生活,舒舒服服的,所以不愿多想、多费心,便得过且过了。

  但那十大罪及五大奸,毫不留情地揭开纱帘後丑陋的真相,背负着如此多的罪恶,她怎能安然地活着?怎能每日只想着和子峻恩爱长久呢?

  逼婚的结果、错误的妻子、不齿的姻亲,一道道都是难解的恶结,她该如何自处?

  女人有三从四德,命由婚後才开始,这种注定不幸的纠葛,真要持续一辈子吗?

  她改变不了自己是严家女儿的事实,那麽,子峻妻子的身分能不能取消呢?不!要取消,就是休离一条路,像姊姊一样,但她没有犯七出之罪,又如何能甘心?

  若是不曾遇见他那该有多好?但没有他,人生又更无味!茉儿想了又想,想得头都痛了,仍走不出这揪心的迷障。

  当她在窗内心灰意冷时,子峻也在窗外凝重着一张脸。

  “小姐坚持不见姑爷。”小萍说。

  “姑爷若是怕小姐会回严家告状的话,请姑爷放心,她不会的!”小青半带讽刺地说:“她向来对姑爷只有好话,即便是违心之论,也不讲一个坏字。”

  “小青……”小萍觉得不妥的拉她的衣袖。

  “本来嘛!以前薰香拜佛请他他都不来,现在天天来,是伤了人,良心发现啰?”小青欲罢不能的讥嘲着。

  “你这女人真多嘴耶!”任良看不惯的说。

  “是呀!当然没有小萍温柔又善解人意啰!”小青凶巴巴,双手插腰的回驳。

  小萍气呼呼的回到屋内,弄得任良也是一脸青黑。

  子峻默默地走出月洞门。三天来,他夜夜都陪着昏迷的茉儿,那种夫妻的感觉,自然得像是呼吸吐纳。

  他对淳化的茉儿,始终没有忘情,即使是三个月痛苦的婚姻,喜欢和依恋仍日日加深,相思总断不了。

  因为有情,他更要抗拒!不愿意自己在将心给了茉儿後,身又陷於严家的万劫不复中。

  他要茉儿,好想要她,但却怕透了严鹃背後那毁灭的力量,他该如何处理这所有的混乱呢?如何在政治险恶中,和茉儿筑出一个天地,不受到外来的干扰呢?

  走近她或远离她?答案的选择太难,正如他踌躇的脚步,在这场意外後,完全失去了方向。

  又过了三天,茉儿已能下床走动,伤口也收合,能够梳发戴簪了。

  嫂嫂和小姑们都分别来探望她,连婆婆徐氏也来过两次,唯独子峻,仍被拒在门外。

  起更时分,窗外下起细细的雨。茉儿又想起天步楼的一景一物,此刻的江南,必如韩愈诗中所写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益发得像一场梦吧!

  她再度走到桌前,看子峻今晨送来的卷轴。初初打开时,她的心猛然一跳,是一幅少女的画像,画上的人儿有着纯真、神秘的笑容,左下角题着“子峻庚申年淳化遇茉儿”,右上角则是“茫茫天步,湖山漠漠”八个字。

  他真的是画她吗?就像此刻,茉儿不知有多少次来到桌前,反覆地看着,却都有一种不像真实的感觉。

  他在淳化也对她动了情,所以费心地将她入了画?

  这一天中,她的心老在飘浮,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彷佛映衬着青瓷瓶里的桃红。

  “小姐,你这一摔,倒摔出姑爷的回心转意了,你就见见他吧!”小萍在一旁劝说。

  “哼!哪有那麽容易?从新婚到今天,近四个月的冷落,怎能马上就原谅他呢?”小青不以为然的说。

  回心转意?茉儿没那种期盼,只是由他的卷轴中,知道他的折磨和痛苦不少於她,甚至比她承受得更多。

  她要小萍磨墨,沾了一日的笔,虽有无数心事,却什麽也写不出来,只能忡愣。

  “姑爷又来了!”小青在门边说:“小姐是不是又不见呢?”

  茉儿丢下笔,深吸一口气说:“请姑爷进来吧!”

  子峻走入房内时,小萍又多燃起一盏油灯才阖上门离去。摇曳的火光中,有一种独处的亲密气氛。

  “请坐。”茉儿客气的说。他的俊逸风采,每每教她心动,此时,在她的房里,更不能免。

  他不再有排拒或冷漠的样子,反而一如初识时的温文儒雅,开口便说:“看过画了?虽然不是很好,但也自信得了几分神韵,希望你不嫌弃。”

  这话,把委屈、悔恨及觉悟的情绪,都推到心头,茉儿强忍着复杂的心绪说:“只可惜没画出背後的腐化,及皮相里的败絮。”

  没料到她会如此坦白,子峻的眉纠起来说:“茉儿,请原谅我的鲁莽,我知道自己做了许多不应该的事,就因为一直困在无奈的愤怒中,也连带的伤害了你。”

  “不!没什麽原不原谅的,错都在我。”茉儿说出这些天想透後的话,“是我太天真愚昧,不晓得自己已是恶贯满盈的一部分,还无知地延展到外面去,结果害了你。子峻,我若明白严家手染那麽多罪恶,我宁可去当尼姑,用青灯古佛洗净罪,也不会嫁给任何人!”

  她脸上的凄绝令他情不自禁地说:“茉儿,你并不愚昧,只是太善良,善良到相信所有的人。不管你是谁家女儿,都有权利享受幸福,不该是青灯古佛的命。”

  “是吗?但你不要我……”她说道,声音透露出些许的哽咽。

  “我没有不要你,你从画里还看不出来吗?天步楼的你,曾是我心中的颜如玉,你不知道我曾寻找过你吗?”他低声说。

  “但你悔恨了,因为发现颜如玉其实是可怕的夜叉所幻化而成的,除都除不掉了。你急,任家也急,除了容忍,你们不知道该把我怎麽办,对不对?”茉儿看着他。

  “不对!颜如玉不是夜叉,她已成了我的妻子。”虽如此说,但子峻声音中仍流露着一丝沮丧。

  “你把我当妻子?”她惊讶地说。

  “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我们不是夫妻,又是什麽?”子峻瞅看着她说。

  茉儿将视线移向画,凝看着说:“但你那麼恨我。”

  “我并不恨你,只是……”他的话又蓦然没了。

  他会提“休离”两个字吗?那噩梦闪过脑海,她害怕地说:“我该怎麼做才对?我问过你的!既然你当我是妻子,看在天步楼那点情分上,告诉我该怎麽做,才能把所有的错误变成对的,让我真正做任家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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