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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子峻瞪着她,眼中有说不出的失望,久久才开口,“哈!你是严嵩的孙女儿,我还能期望什麽呢?本以为你冰雪聪明、你读过诗书,还知善恶之分,如今看来,你不仅天真无知,还被腐化了,金玉的外表却只有败絮的内在,我……我对你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茉儿被他的话震慑住了,因为那明明白白及毫不保留的厌恶与批判。几个月不断冲击她的暗流,如排山倒海般而来,使她几乎要崩溃,她最後只能拉住他说:“子峻,求你别再指责我了!我再也受不了……我是不懂……你得告诉我,我要怎麽做才是对的,才能称你的心?你怪我,是因为我是严家女儿,因为我拆散你和高幼梅的婚姻吗?生为严家人,就真的如此罪不可赦吗?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真相,你告诉我……”

  茉儿心碎哀求的眸子再度动摇子峻的心,他咬着牙,将她反手一带说:“或许你应该自己亲眼看看!”

  房门一开,令走廊上围聚的丫环、仆人差点来不及躲避,他们只见茉儿被子峻拉着走,寒冷的天,她没有披外衣,脚上穿的是绣鞋,步子又小,样子显得极狼狈、可怜,好几次都差点踉跄着要跌倒。

  “姑爷,你要把小姐带到哪里去?小心呀!”小青和小萍跟在後面死命的追着。

  “公子,你可别伤了少奶奶呀!”任良也叫着说。

  子峻和茉儿的耳旁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来到书房,门一关,又把全部的人隔绝在外头。

  子峻翻着筴柜,拿出一份摺册,直直地递到她的面前,眼中有着绝然。

  茉儿气息未歇,颤抖着手打开那系册青绳,白纸黑字霎时跃入眼帘,开始的第一行便是“疏论严嵩十大罪、五奸”。

  下笔头一句,直指重心就写着——方今在外之贼为俺答,在内之贼为严嵩……

  她看了子峻一眼,满眼的无措。

  “这是抄自杨继盛的“请诛贼臣疏”。当然,杨大人在七年前就被你爷爷害死了。”子峻冷冷地说。

  他的表情令茉儿不得不看下去,字句如钟般重击着她的心,却无法让她停止。

  她歌舞升平的家及家後的血腥,正在她的眼底殷红地蔓延开来。

  十大罪分列出:坏祖宗之成法、窃君上之大权、掩君上之治功、纵奸子之僭窃、冒朝廷之军功、引悖逆之奸臣、误国家之军机、类黜陟之大柄、失天下之人心、坏天下之风俗。

  条条之罪,并非空言,还证举实例,皆骇人听闻。

  太沉重了!茉儿顿觉耳热心闷,几乎无法呼吸。

  “再看下去!”子峻强迫她。

  看到论五奸时,她已双眼模糊,直至那段——笼络厂卫,缔结姻亲……嵩所娶着谁女,立可见矣。是陛下之爪牙,乃嵩之瓜葛……非亲之不得……非通贿不得……

  这不就是指她的婚姻吗?看她把子峻推进什麽样的局面来?难怪他有满腔的恨怒!

  摺册由手中落下,茉儿喃喃地道:“这……这不是真的,我不信,奶奶是吃斋行善的……”

  “那只不过是要补一点良心上的不安而已!”他愤怒地说:“而我,被逼得成瓜葛、当爪牙,不全都拜你之赐吗?”

  “不要怪我!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在淳化……”茉儿狂乱地说。

  “别提淳化!我後悔在淳化踏上你的船!”他狂吼着打断她。

  茉儿整个人僵住,轻轻吐出一句,“我……我也後悔,不该泛舟河上,我比你更後悔……”

  那个“悔”字变成一声啜泣,茉儿霍地打开门,冷冷的风灌进来,她不分方向地跑进雪地里。

  “小姐!”小萍试着拉住她。

  恰好是回廊向下的阶梯,有昨夜未溶的冰,绣鞋一滑,茉儿便直直的摔了下去,头去撞到一块硬岩,人天旋地转的昏厥过去,血漫流在她苍白的脸上,也溅红了雪地。

  “小姐——”小青尖叫着,惊动了全府。

  子峻早跨阶而下,看见茉儿眼紧闭、血直流,他的心紧缩着,慌忙地抱起她大喊,“快去请大夫来!快呀!”

  她是如此的轻盈,不比一片叶子重,他却要她背负所有的沉冤血债?

  悔恨如潮水般涌来,在他每个急急的脚步间!

  千不该、万不该,他这才明白,伤在她,自己却更痛;他的一切落魄失意,都是因为太在乎她了,却没想到竟也同时将她逼到伤心伤身的地步!

  “茉儿、茉儿!”他终於嘶哑地喊出她的名,她的血染上了他胸前的衣襟,强烈的痛更是缠扯不清了……

  天呀!上苍给他一个茉儿,到底是恩典,还是诅咒呢?

  茉儿梦见祖母,见她正在弄吸毒石。

  “你知道子峻有婚约,是不是?你叫哥哥用锦衣卫逼着他娶我吗?”茉儿逼问着。

  “因为你喜欢他呀!”欧阳氏面无表情地说。

  “但他恨我,这样我宁可当尼姑!你们真害了我啊!”她突然捶着祖母大哭起来。

  欧阳氏举起吸毒石放在白乳中,白乳竟成黑色,她叫着,“我要死了,护不了你了……”

  茉儿猛地醒来,黑夜中,帐外只有一盏油灯,灯下子峻正看着书。她眨眨眼,以为自己仍身在梦中,但好一会儿後,他依旧没有消失。

  她不想见他,又闭上眼,重回她迷乱的世界。

  她看见姊姊和姊夫在曲廊边吵架……

  “你自己没出息,还敢给我罪受!”严莺说。

  “我只不过是想调职,想要更肥的缺。”袁应枢说。

  接着,两人吵得更凶,差不多要打起来了。

  姊夫朝门外走来,她躲在圆柱外,怕被他撞见。但在他怒气冲冲的表情中,姊夫竟突然变成子峻!而子峻边走边恶狠狠地说:“哪一天我要是有办法了,一定第一个休掉茉儿,就等严家倒的时候,没人能奈我何!”

  休掉茉儿?!

  因为太震惊,这一回她醒来,人还直直地坐起,惊喘了一声,把丫环们都引了过来。

  “小姐,你醒啦!人怎麽样?伤口还痛吗?”王奶妈一面扶她一面说。

  茉儿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发现自己长发披散着,额头上扎了一圈白布,人有极强烈的虚弱感。她再努力看清楚眼前的景物,桌上的腊梅已然不见,换成青瓷瓶和几枝带苞的桃花。

  “春天了吗?”她轻声问。

  “是呀!这几日天气很好,雪都溶化了,桃花是家里大小姐送来的,说是宫中赠的。”小青回答。

  “姊姊知道我生病的事了?”茉儿皱着眉头问。

  “不敢说。”小萍回答。

  “小姐,你该说的!瞧任家是怎麽对你的?姑爷不与你同房,又待你不好,害你受害,你干嘛一直忍嘛!”小青忿忿不平的说。

  “我说不许就不许!”茉儿加强语气强调,又问:“我躺几天了?老觉得好久、好久。”

  “三天。”王奶妈回答。“大夫说,额头的伤不要紧,倒是小姐心闷气塞,所以弄了不少补药,说要好好调养身子,这也是姑爷交代的。”

  “姑爷”两字挑起茉儿种种的伤心记忆,因此她没有答腔。

  这时,外面传来男人的说话声音,小萍走出去看,再回房说:“是姑爷呢!他方从翰林院回来,知道小姐醒来……”

  “我不想见他。”茉儿平静地说,後又加了一句,“我很累,谁也不想见。”

  她面向着床里躺下,泪沿着眼角流下来。三天後醒来,一切未变,仍有许多事要思索,她不能再当个纯真无知的幼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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