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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页

 

  采眉被她注视得心里发毛,主动说:「大姑姑,采眉有负深恩,您教训吧!」

  「做了男人的浑物,碰了你怕脏。」德容语调尖硬的说。

  采眉不再开口,两人沉默的对峙著,气氛凝重如巨石般随时会压得人粉身碎骨。倏地,德容快步走来,双手猛力地掐住采眉的脖子,怒骂道:「你为什麽要做这种羞耻事?你忘了我是怎麽辛辛苦苦地教你吗?我教你贞烈是女人的生命,名誉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我也教你守节不易,要熬、要忍,为什麽你就走了邪门歪道?你就受不了男人的诱惑,非要当男人奴隶?不能守节,不如一死,百岁乾净!」

  采眉喘不过气来,猛力的大咳,泪水被逼出眼眶。她知道大姑姑一怒之下!说不定真的会缢死她,然後抬出尸身,随便抛到乱葬岗上,成为无名无姓的淫乱女子。一夜之间,她孟采眉消失於人世,江南风雨依旧,流水呜咽,但芳踪已渺。

  不!她不能死,有太多事尚未澄清!采眉挣扎著想逃脱那窒息的桂桔,结果又是一阵剧烈咳喘,眼前已黑……

  忽地,德容又放开她,大哭说:「为什麽?你难道不明白,媒配婚嫁是女人的命,你会碰到恶公婆、恶丈夫、恶小姑,做牛做马偿不完;但夫死守节是我们的运,如果做得好,是我们的福,封诰牌坊,比婚礼还热闹好呀!你有这机会,为何不把握?为何要败德败行,毁掉我的梦想呢?」

  采眉觉得手足发软,头昏脑胀,她不曾见冷静的大姑姑嚎啕失态过,晓得她是真的伤透了心,忙跪爬过去说:「大姑姑,我没有败德败行,真的没有!你们以为我替怀川守寡,可我也没有,因为怀川根本没死,他化名狄岸,逃开朝廷的捕杀,暗中为父弟报仇。我身为妻子,能不跟他去吗?只是事关重大,我必须隐瞒,我绝对没做过对不起夏家和孟家的事,求你相信我!」

  德容停止狂乱,直视她,又回到冰冷,久久才说:「你还要编故事吗?我告诉你,不管怀川死了没有,你犯了家规就要受惩。我可以饶你不死,但你不许再想或提起任何一个男人的名字,而且永远不可离开这贞义楼!」

  采眉很清楚大姑姑向来说话算话,地位崇高,孟家女眷的命运都可取决於她,不得违逆。

  德容不再理会采眉,转身一步步由浮桥走回贞姜楼。

  采眉的脑袋中一片空白,只能喃喃的喊著怀川的名字,有时,出口的是狄岸。只是,这个时候,他又在哪里呢?

  * * * * * * *

  终於入了南直隶的辖区,怀川浑身汗流浃背,神情狂乱焦虑,胯下一匹疲惫的马,虽已跑了数天数夜,但他依然不停,直到马嘶嘶不肯定,他才不得不休息。

  不过,他做的事,也只是塞个口粮、换匹马,再继续往南京奔驰。他急,恨不得自己有翅膀,只因他不知道孟家人会怎麽对采眉,好怕她会捱不过那可怕的指责。

  「官爷,你还没给钱哪!」马店的人喊他。

  怀川根本有听没有见,眼睛仅有前面长长的路。那马贩见他一脸凶野,有点强盗样,也不敢真的追上去!被换了一匹没剩几口气的马,就算他倒楣吧!

  十多天前,怀川还在南昌和众将兵、志士深入沼湖区找出罗龙文的踪迹,确定他会往袁州,走入他们的陷井。

  很高兴的,王世贞也由京师赶来,想凑这最後的热闹,当他看到怀川手里拿著那把流空剑时,不禁瞪大眼说:「咦?这名剑不是夏家藏的吗?你会有,表示你去过绍兴了?」

  「是夏怀川公子的遗孀亲自送来的。」旁边有人应答,「她此刻人在杏坊寨。」

  王世贞最知怀川的新旧事,趁无人时,他小声的问:「那遗孀不就是孟姑娘吗?她晓得你是谁吗?」

  怀川摇摇头,「她只当我是怀川的朋友。」

  「好小子,你真能忍,都不动心吗?」王世贞笑说。

  怀川仍是否认,一脸的冷峻,虽然心里其实有著其他的念头。

  隔两日,南昌的任务完成,他们又赶回杏坊寨,著手袁州抓逆贼的最後准备。

  他一进寨,最想见的人就是采眉,但她不在视野之内。接著是各路英雄大会,忙到夜深才好不容易有歇息的机会。

  挡掉洪欣无休止的问题,一转身,燕娘就拉住他说:「采眉走了,被孟家的人带回南京了。」

  他不肯相信,还搜到她房里去,但已人去楼空。

  什麽时候的事?孟家怎麽知道她人不在竹塘?怎麽找到杏坊寨的?为何不早知会他?她走前说了哪些话……自家变以来,他已养成坚毅冷静的个性,甚至母亲去世时,他仍然稳住自己,没让更大的悲伤击溃。

  但此刻的他却心慌意乱,仿佛一下子失去重心,惶惶不知所措。

  「江南盛传她和你私奔的事,我好担心她。」燕娘说。

  「她说大事不可误,千万不要到南京找她,并要你以流空剑为夏家复仇。」沙平补充道。

  私奔?那可是生死大罪,孟家尤其不会饶恕。他这一徇私情,就真害了她啊!听她的话,恍若诀别,又像一种无言的谅解。

  怀川忽然觉得,一直以来,他实在欠她太多,又岂是完成志业所能弥补的?万一孟家真以她不守妇道论罪,她求救无门,受不住刑罚……天哪!他又岂能独活?

  怀川急急地去叫醒已半睡的王世贞,「流空剑交给你,当正义达成时,别忘了我这一剑!」他并且把采眉的事说了一遍。

  王世贞说:「可……可是你多年来不就等这一刻吗?岂可为一个女人放弃?」

  「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爱的妻子。」怀川激动的说:「当年我可以为沙平和燕娘反抗习俗,争取相守的自由,今日我怎能任采眉葬於习俗中,断了我们应有的未来?严家事我该做的都做了,功劳归你享,我完全不在乎!」

  是的,报了仇而失去采眉,剩他零仃一人,又有何意义?

  「好小子,还骗我说你不动心!」王世贞无奈地摇头。

  动心,一直都动心的,从看到荷包上那几朵梅、那秀气的提词後,那股香就隐隐地牵引著他的心,不曾断去。

  只是……只是不知梅香依旧否……

  怀川又是一天一夜的没有休息,像疯子似的来到南京孟家,那一身的落魄,半如乞丐,人人回避。

  他由马背上跳下,猛拍孟家的大门,引起众人围观,窃窃私语。

  「我是狄岸,要见你们家三姑娘!」怀川告诉门房。

  狄岸?孟家大乱成一团,这小子也真大胆,自己送上门来,这不是存心找死吗?

  「剑,我的剑呢?」孟思佑卷袖持衣,一反平日的稳重吼叫道:「我非一剑劈死那个混蛋不可!」

  孟家人都聚集在中庭,只见几个奴仆跌滚进来,然後,一个脏得有够可以的人冲入,挺著高壮的身材,以炯炯的目光瞪视著每个人。

  他一见到孟思佑,立刻跪下来说:「孟大人,可还记得我?」

  孟思佑一剑正要砍下,又陡地往後踉跄几步,仿佛见了鬼似的对吕氏说:「我……我眼没有花吧?还是我来到阴曹地府见阎王了?」

  吕氏也见过病榻上的怀川,喃喃地说:「天呀!采眉说得没有错,狄岸是……事情怎麽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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