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运气不错,找到了不脏、不皱也没被踢到床底下去的衣服。干净的毛巾自然没有,他不得不拿摞在一起的三张纸面巾凑合着用。不过,剃须刀、梳子和一双成对的鞋还是让他找到了,所以总的来说还不算太糟。
寻找钥匙又令人心焦地用去了十五分钟。只有天知道钥匙为什么会在冰箱里的第二个格子上,旁边是一只发霉的桃。可毕竟还是找到了。他还注意到,在他取走钥匙后,冰箱里剩下的全部东西是那只让人讨厌的桃和一个一夸脱装的空牛奶盒。
以后会有时间办这些事。
他抓起剧本,朝门外走去。
直到引擎被点燃,仪表盘亮了灯,纳什才发现时间已近午夜。他犹豫不决,考虑是否先给摩根娜打个电话,或干脆推迟此次拜访,明天上午再说。
去它的吧,他打定主意,飞一般地上了路。他现在就想得到她。
仅仅几哩以外,摩根娜正在关她的房门。之后,她离开房子,走入银色的月光中。腰间束着一根水晶带的长裙法衣在她身上飘扬。怀里抱着一个朴素的篮子,里面装有春分庆典时用得着的所有物品。
春回大地,感恩时节。那是一个欢乐之夜,庆典之夜。但她的眼睛却有些发涩。今夜,当光明与黑暗平分秋色时,她的生活将会改变。
这一点她十分清楚,尽管她没有再看一眼。没必要看,她的心已经告诉了她。
她几乎一直呆在家里,承认这一点是不容易的。对命运的挑战,她想。蛰伏是懦夫的行为。她要照常进行庆典,就像她以及和她一样的人所做的那样,世世代代,永不间断。
该来的时候纳什自然会来。她将欣然接受。
她向小树林走去,盘旋曲折的阴影一直伸向草坪。夜晚的空气中散发着春天的气息。那是夜间开花的植物、大海的波涛和她辛勤耕耘的大地的芳香。
她听到一声猫头鹰的嚎叫,叫声低沉而寂寞。但她没有寻找它那白色的翅膀。现在不。
还有其他声音。温和的风从林木间掠过;抚爱着枝桠,轻轻掸拂上面的嫩叶。以及只有某些特殊的耳朵才能听到的轻柔的音乐。仙境之歌,一首比人类还要古老的歌。
在这个幽暗的小树林里,有头顶上若隐若现的星辰做伴,她不寂寞。在这里,她从不寂寞。
快走到魔力之地时,随着心境的变化,眼前的迷雾逐渐消逝。她把篮子放到地上,静默了片刻。她闭着眼睛,双手松弛地垂在身体两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吸吮着夜的芳香和美丽。
即使双目紧闭,她也能看见银白色的月亮穿行在昏暗的夜空之中。她能看见月亮正把光明慷慨地洒在树上,并穿过树木洒在她的身上。洋溢在她体内的魔力,和月光一样清澈、一样纯洁、一样可爱。
她安详地打开篮子。她从里面取出一块镶银边的白布,那是她家数代相传之物。有人说那是年轻的国王送给爱他的莫琳的礼物。她把白布在松软的地上铺好,随即跪了下来。
一小块圆点心、一个装有葡萄酒的晶莹的细颈小瓶、蜡烛、把手上刻着标记的女巫用的刀、庆典用的盘子和杯子、一个用桅子花编织的小花环。还有别的花……翠雀花、漏斗花,衬着迷途香和麝香草的枝叶。她把它们拆开,和玫瑰花瓣一起,撒在那块布上。
做完这些以后,她立起身,用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划好之后,她沿着圆圈摆放像冰一样纯净的蜡烛。一共是十四支,象征月盈和月亏之间的天数。然后她抬起一只手,慢慢地在一支支蜡烛旁边走过。
蜡烛一个接一个地蹿出了火苗,然后便稳稳地燃烧起来。摩根娜站到这个光环的中央,解开水晶带的挂钩,水晶带像一根火绳一样滑落到布上。她把双臂从薄薄的长裙中伸出,长裙像正在融化的雪一样飘落到她的脚上。
她开始跳古代舞蹈,金色的烛光映照在她的肌肤上。
差五分钟半夜十二点,纳什的车停在了摩根娜家的车道上。他骂了一声,因为他发现没有一扇窗里亮着灯。
只好叫醒她,他达观地想。女巫需要睡多长时间?他对自己咧了咧嘴。只能问她。
不过,她也是一个女人。女人往往会怒气冲天,如果你半夜造访,把她们从床上拖起来。找什么借口铺垫一下,也许不无帮助。
他用胳臂把信封一夹,开始对摩根娜的花坛展开突袭。他不相信摩根娜会发觉他偷了几朵花。毕竟她的花似乎多得数不清。花坛里香气袭人,使他不能自已,结果采了满满一怀的郁金香、豌豆花、水仙花和桂竹香。
自鸣得意的纳什掂了掂怀里的花,向摩根娜家的前门信步走去。在他腾出手来敲门前,潘恩先叫了两声。但是,在潘恩致意或纳什敲门后,没有人啪地一声把灯打开。
他回头看看车道,确认摩根娜的车还在那里,然后又用力敲门。大概睡得像石头,他想,不由心生一股怨气。他有事情要做,要紧的事。他必须见她,而且必须是今晚。
他不甘心,于是把文稿放到门廊上,试着转了转门把手。潘恩又叫了起来,但在纳什听来,那只狗高兴多于警觉。发现门是锁着的,纳什绕到了房子的一侧。他铁了心,非要在今晚过去之前进去,找到摩根娜。
突然而至的紧迫感使他加快了脚步,但在房子正面与侧廊之间的什么地方,他发现自己正朝小树林那边张望。
那才是他要去的地方。必须去。虽然理智告诉他,深更半夜去树林里游逛委实太蠢,但他听从心的指引。
也许是阴影,或风的叹息,才使他的脚步那么轻。不知为什么,纳什觉得,随便弄出什么动静,都是对神明的亵读。今晚,空气中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而且那么可爱,几乎令人无法消受。
然而,每走一步,脑袋里血液的流动似乎就加快一分。
这时,他看见远处有一个幽灵似的白色的影子。他正要大声喊叫,什么东西发出的沙沙的响声,引他向上看去。那里,在一根弯曲的柏树枝上,趴着一只巨大的白色的猫头鹰。在纳什的注视下,这只大鸟无声地滑翔着离开树枝,朝小树林的中心飞去。
耳鼓里脉搏嗵嗵作响,心也在猛烈地撞击着肋骨。他知道,即使转身走开,也会有什么东西把他拖向那同一个中心。
于是他继续向前走去。
摩根娜就在那里,跪在一块白布上。月光宛如银色的葡萄美酒,落在她的身上。他又开始呼唤她的名字,但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哑了一般。她的四周是一圈蜡烛,腰间珠宝耀眼,头上是似锦的繁花。
她让小小的金色火焰在雪白的蜡烛上方喷射火花时,她脱去长裙、赤裸的身体耀眼地矗立在火焰的中央时,她以令他屏气凝神的优雅的风姿轻歌曼舞时,纳什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阴影之中。
月光在她的肌肤上摇曳,轻吻她的乳房,爱抚她的双腿。她抬头仰望天上的繁星时,秀发直泻后背。宛若一道黑檀木的瀑布。
他想起了他的梦。栩栩如生的回忆使梦幻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摄人心魄的影像,影像的中央是舞中的摩根娜。鲜花的香气如此强烈,几乎令他眩晕。他的视觉霎时间模糊起来。他晃了晃脑袋,让眼睛能看得清楚,看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