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双臂甩向壁炉。她感觉得到淡爽清晰的意念在血液中奔腾。那是一种古代的技巧,是人们在一生中最先掌握,又最后丧失的一种技巧。她的眼睛,然后是她的思想,对准了干燥的木柴。紧接着,烟雾缭绕,木柴噼啪作响,火苗呼呼地蹿了起来。
她满意地压了压炉火,让壁炉在欢快的火苗中发出光和热。
她收回双臂,重新转向纳什,高兴地看到他不仅面色煞白,而且张着大嘴。
“好点儿了吗?”她甜甜地问。
他一屁股坐在了猫的身上。卢挪不满地嚎叫着,向一旁蹿去,毫不理会纳什咕咕哝哝的道歉。“我想——”
“你看上去可以喝一杯。”紧接着,摩根娜伸出了一只手。一个细颈酒瓶在五尺开外的桌上腾空而起,落在她的手掌上。“白兰地?”
“不,”他用力吐了一口气,“谢谢。”
“我看我得喝一杯。”她打了一个响指。一只窄口酒杯飘忽而来,悬浮在半空,任她向里倒酒。她知道,这未免过于炫耀,不过却能带来极大的满足。“你肯定不想喝点儿吗?”
“嗯。”
她肩膀一耸,打发酒瓶飞回原处。叮当一声轻响,酒瓶落在了木制的桌面上。“哎,”她挨着他坐在长沙发上,“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幻觉,他想。催眠术。他张开嘴,但舌头却不听使唤。摩根娜笑意依然,那只皮毛光滑的猫则对着他奸笑。特技效果。突然之间,一切变得如此明了,他对自己的愚蠢笑了起来。
“肯定有一根绳儿。”说着,他站起身,四处寻找。“把戏很地道,宝贝儿。绝对一流。有一会儿我真让你蒙住了。”
“真的吗?”她低声说。
“去年我雇了几个马戏团的人帮我准备一个类似这样的聚会。你应该看过我们准备的东西。”
他拿起酒瓶,寻找暗藏的机关和杠杆。他看到的只是年代久远的爱尔兰水晶和光滑的木塞。他耸耸肩,走到炉火前,蹲了下来。他怀疑摩根娜事先在木头下面放了一小包燃料,然后通过手掌上的一个微型装置将其引燃。他兴奋地跳了起来。
“这么办你看好不好?咱们把那家伙带到城里去。那人是科学家,已经被她倾倒,不能自拔,一心想解释她做的每一件事,使其符合逻辑。”他在充分发挥他的想象力。“也许他会悄悄溜进她主持的仪式。你去过吗?”
她已经完全消了火,剩下的是幽默。“当然啦。”
“好极了。你可以把暗藏的道具给我。咱们可以让他亲眼看着她于一些稀奇古怪的事。空中飘浮。咱们可以玩一把像这样的篝火,让她不用火柴就把火点着。但是他并不清楚这是真是假。观众也不知道。”
她让白兰地温暖地流遍全身。盛怒已经使她疲惫不堪。“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除了震惊和战栗外,我想看看,这个家伙,这个普通人,对于同一个女巫恋爱,是否能泰然处之。”
她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出神地看着手中的酒杯。“你不妨问问自己,一个女巫对于同一个普通人恋爱,是否能泰然处之。”
“这正是我需要你的地方。”他从容地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不仅仅是女巫的角度,还有女人的角度。”恢复了愉快的感觉,他拍了拍她的膝盖。“现在,咱们谈谈符咒吧。”
摩根娜摇摇头,把酒杯放到一旁,开心地笑了起来。“好,纳什。咱们就谈谈魔力吧。”
第四章
他不寂寞。那一天,他用了好几个小时,倘佯于书本之间,开启心智,探索充满事实与幻想的内心世界,怎么会寂寞呢?从孩提时代,他便满足于自娱自乐。这本来是生存的需要,现在却成了一种生活方式。
他同外祖母、姨妈一起生活或在寄养家庭度过的日子使他懂得,自己发明开心取乐的方法,比指望现实中的大人哄他玩强多了。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娱乐足以补偿家务劳动、训斥、禁闭或——若是外祖母——一记响亮的反手耳光。
由于大人从不给他玩具,也不让他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他把自己的大脑变成了一个特别精致的玩具。
他常想,比起那些百般受宠的孩子,这倒使他多了一个优势。不管怎么说,想象力可以随身携带,不会被打破,而且具有令人惊叹的可塑性。你破坏了规矩,生气的大人也夺不走它。无论你被打发到什么地方,都用不着把它丢在身后。
即使纳什现在买得起任何自己喜欢的东西,仍然对想象力带给他的流动感心满意足。当然他也十分乐于承认,成年人的玩具是了不起的娱乐的源泉。
他能一连数小时把自己同真实的世界和真实的人隔绝起来而陶然自得。这不意味着孤独。同穿梭于脑海中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和事件在一起,他不孤独。他的想象力总是使他备感充实,即使偶尔沉涵于声色犬马之中,充其量不过像为磨坊收集谷物,平衡一下独处的时光而已。
但是寂寞?不。那简直太荒唐了。
现在他有朋友,也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去也好,留也好,都是自己的选择,全随自己的心意。他独自拥有一所大房子,这使他十分开心。他可以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衣服也可以随意乱扔。他的大多数朋友和同事,要么婚姻不美满,要么已经痛苦地劳燕分飞,然后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埋怨自己的伴侣上。
纳什·科特兰可不这样。
他没结婚,是个无牵无挂的单身汉。一匹和蚌一样快乐的孤独的狼。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使一只蚌如此快乐?
但纳什知道使他快乐的是什么。那就是能把笔记本电脑架在庭院小桌上,听着身后淙淙的流水,在阳光和清新的空气中工作。那就是能够把玩一部新的剧作并为其加工润色,不必为钟点、办公室的繁文缛节或哪个焦急地等他回去关爱的女人劳心费神。
这听起来像寂寞男人的悼词吗?
纳什知道,他从来不适于从事传统的工作,或同某个女人建立传统的关系。天晓得他的祖母对他说过多少回,他永远做不成任何稍微体面一点的事。她还不止一次地提到过,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女人都不会接受他。
纳什想,那个脖子僵硬的女人不会认为编写神秘的传说故事与体面沾一点边。假如她还活在世上,对他三十三岁还未娶妻也肯定会嗤之以鼻,而且会颇为得意。
不过,他也尝试过另一条道路。他在堪萨斯城一家保险公司当帮手的短暂而糟糕的经历证明,他永远成不了一个九点到岗五点走人的上班族。当然,他最近一次认真恋爱的尝试也已证明,他达不到同某个女人建立永久性关系的要求。
那位前恋人,迪迪·德雷斯科尔,在他俩最后一次争执中骂他是……她是怎么说的?“你只是一个情感发育不良的自私的小男孩。你以为自己床上功夫了得,就可以不负责任地乱来。你宁肯和你的魔鬼厮混,也不愿和一个女人建立认真的成人的关系。”
纳什记得,她还说了不少别的话,不过大意如此。她劈头盖脸地骂他不负责任,同时摔过去一个大理石烟缸。这些都不能真正怪她。他太让她失望了。他不是做丈夫的材料,像她希望的那样。而且,在他们六个月的相处中,无论她如何迁就和弥补,纳什都达不到她的理想。